裴渡清冷的聲音在廳中回蕩。
“母親,我們永安侯府雖然沒落,卻也是百年世家,這騙婚的消息若是傳出去,怕是會讓我們淪為大家的笑柄啊。”
蔣氏瞬間慌了:“不不不,沒有騙婚,我怎會騙……”
蔣氏的話還沒說完,虞笙就在桌下使勁掐了一把大腿,讓自己瞬間落下淚來。
“裴夫人,先前您到府中相看我時,分明說過您家裴世子豐神俊朗,氣韻不凡。
如今,這俊朗雖是真,但怎麼是個和尚呀!您是想讓我守一輩子活寡嗎?”
裴渡的眉心跳了跳,暗暗向虞笙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
“這……”蔣氏支吾著還想解釋,裴明頌卻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好了,人都已經進門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子淵,你母親雖有所隱瞞,但終究也是為了你,就不要怪她了。”
“至於虞氏,你既已嫁進來了,便安心在侯府過日子吧。子淵雖出家修行,侯府卻不會薄待了你。你想要什麼補償,就儘管開口吧。”
虞笙收了眼淚,愣愣地看向裴渡。
他這一出沒提前和她商量,她怎麼知道該要什麼補償啊?
四目相對的瞬間,裴渡的眼神裡莫名多了些羞怯的意味。
虞笙還沒弄懂是什麼意思,裴渡便輕咳一聲開口了。
“虞姑娘預先不知道這樁婚事的真相,已是吃了大虧。
但她即已嫁給我了,我便得讓她過得舒心暢快些,不能讓她受了委屈。
依我看,就在府中撥些銀兩,將隔壁荒掉的宅子買下來,讓虞姑娘搬過去住吧。”
杯盞應聲落地,就連沉默許久的裴瑾都忍不住開口:“大哥,你這是要分家?”
“不可能!你爹我還活著呢,你就想分家,你這是大不孝啊!”裴明頌激動地吼道。
他們的反應似乎早在裴渡的預料之中。
他輕輕搖頭:“父親和子思誤會了。不是分家,隻是分府彆住。
虞氏嫁到侯府,沒有夫君陪伴其側,本就孤苦,還要恪守侯府的規矩,日日侍奉公婆,這實在太不人道。
傳出去,彆人可能會說我們侯府這不是娶媳婦,而是尋丫鬟,豈不落了笑話?
在隔壁置地,隨時可以走動,既親近,也自在。”
一旁的虞笙長大了嘴巴,直愣愣地看著裴渡。
她怎麼也沒想到,裴渡竟能為她想出分府彆住這樣的主意來!
隻要能不和裴瑾、蔣氏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她就能少去很多麻煩,也能安心不少。
裴明頌皺著眉頭,似是真的在思考裴渡所說法子的合理性。
裴渡適時又補了一句:“我看子思如今也是風流倜儻的少年郎了,我又常居徑山寺,長此下去,怕是會憂心啊。”
一句話說得不體麵極了,裴瑾的臉紅了半邊,心虛地瞟了一眼虞笙。
裴明頌雖然有些無語,卻也意識到,這也是個大問題。
沉思半晌後,他終於鬆口:“好吧,分府彆住亦可,但虞氏你要記住,子淵不在,你就要替他操持好內務,每月初一十五的請安亦不可怠惰。”
虞笙終於回過神來,應了一句“是。”
就在虞笙在心底竊喜裴渡的計策竟然成功了的時候,沉默許久的蔣氏開口了。
“我知我這老婆子討人嫌,新婦不願和我們住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子淵,現如今府中隻你父親一人的俸祿養家,銀錢本就緊張,哪裡能有閒錢替你們購宅建府呢?”
虞笙心中“咯噔”一下,蔣氏這是從源頭上切斷了自己出去住的希望。
裴渡卻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似是早就預料到了蔣氏所說的問題。
“子淵不敢煩勞母親開府中公庫,我依稀記得,我生母臨死之前,還有一批嫁妝留在侯府。
現我既已娶了新婦,由新婦來操持我生母的嫁妝,亦是合理。不如就將那錢拿出來,交由我們建府吧。”
蔣氏維持了許久的端莊在這一刻,終於繃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身,語氣憤慨:“你生母早亡多年,哪裡還有什麼嫁妝?”
裴渡從容地站起身,迎著蔣氏的目光,絲毫不懼:“我朝律法規定,女子出嫁攜帶嫁妝,若其故,有子隨子,無子退回娘家。
過去由於我年齡尚小,那些嫁妝才由府中中饋代管,但每一筆支出,也應當問過我才是。
這些年無人來問過我,那些嫁妝就理應在庫房裡好好放著,母親所謂的沒有嫁妝了,是什麼意思?”
裴渡的聲音不變,卻在說出最後一個字時,散發出周身的淩厲氣息。
蔣氏弱了氣勢,顫顫巍巍地坐回去,欲說還休地看向裴明頌。
“侯爺……”
裴明頌剛想開口勸慰裴渡,卻見他從袖中掏出一個冊子。
“這是我生母當年的嫁妝單子,還請父親過目。”
裴明頌眯著眼睛,打量著麵前的兒子。
自原配發妻離世後,他一直不怎麼關注這個兒子,後來他又出家修行,自己就更對他不上心了。
今日他突然這樣發作一番,倒是讓他有了幾分感慨。
這般不動聲色便能將彆人咬下一塊肉來的脾性,倒真是像極了他的生母。
裴明頌完全相信,若是不將這些嫁妝還給裴渡,他明日就能拿著這嫁妝冊子與自己這個親生父親對簿公堂。
畢竟,他母親曾經就是這樣做的。
裴明頌突然覺得有些疲累,朝著蔣氏擺手:“明日整理一下,將這些嫁妝都交由子淵。”
“新宅如何修建,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我乏了,都早些安置吧。”
裴明頌開了口,蔣氏無論有再多的怨氣,也隻能咽到肚子裡去了。
她眸中帶火,不再掩飾地剜了一眼裴渡和虞笙,拉著裴瑾走了。
熱鬨了一晚上的飯廳瞬間安靜下來,虞笙輕撫了兩下胸口,似是才從剛才的變故中回過神來。
她咽了口口水,艱難地看向裴渡:“那個,你,實在是不必要做到這個份上,你父親母親肯定會生氣的。”
裴渡轉過身來,於燈火搖曳中朝她笑了笑。這一笑之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緒,有歡喜,有關切,亦有在意。
一瞬間,虞笙感覺天上的星星好像活了。
“無妨,隻要你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