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去是闋開霽開車。
餐廳也是闋開霽找的。
口碑挺不錯,他們到的時候才十一點,但外麵已經排了幾個人。服務員說他們大概需要等一個半小時。
聞根看餐廳招牌,點頭示意知道了。
卻聽闋開霽說:“這家店不能預約。”
聞根下意識去看闋開霽。
闋開霽臉上倒是沒有需要等待很久的焦灼,隻是看著自己。
聞根莫名覺得他好像是在和自己解釋——不是他粗心沒安排好提前預約才讓他們需要等很久,而是這家店生意就是這麼火爆,還不允許預約。
聞根沒覺得有什麼。
而且覺得等待的時間越久,自己和闋開霽單獨相處的時間就更久,巴不得多等一會兒。
隻是現在已經中午了,太陽灼熱。
聞根看闋開霽在太陽下幾乎能反光的白皙皮膚,本能不想這樣的皮膚被曬黑。
他主動說:“我們先去其他地方等著吧。”
闋開霽從服務員手裡接過他們的排號,看他:“給你換副新眼鏡去。”
聞根又抬了下自己的黑框眼鏡,不好意思:“好。”
他們去附近的商場。
聞根有點緊張,不知道從哪兒摸出眼鏡布,把鏡片擦了又擦。
闋開霽覺得他這樣看上去更呆了,像玩過家家遊戲的小人。忍不住一直看他,看他細長手指拿著灰色柔軟的眼鏡布,認真把鏡片擦得乾乾淨淨,然後才把眼鏡帶上,捏著眼鏡布調整好眼鏡位置。
灰色帶眼鏡店lo的眼鏡布垂下來,好像塊繡了花的手帕。
聞根戴好眼鏡,這才慢吞吞把眼鏡布疊好,裝到包裡。
他告訴闋開霽:“我上次配眼鏡的時候是近視五百多度,總覺得度數又漲了。”
“不是說成年後就不會再漲了嗎?”
聞根一板一眼:“工作後一直對著電腦,散光應該會更嚴重。”
闋開霽不近視,也不太知道近視散光有什麼區彆,隨口:“有區彆嗎?”
“嗯。近視是看不清,散光的話……”
聞根努力描述,“我晚上看路燈的時候,路燈會像一個刺蝟。”
闋開霽忍不住看他:“什麼刺蝟?”
“就是……”
聞根用手指畫了個圓圈出來,虛虛勾勒,“這是燈球,散光嚴重的話,看上去燈是散開的,那些光線一束一束的。”
說著,他問闋開霽,“你不近視?”
闋開霽搖頭:“不。”
“也不散光?”
“不。”
闋開霽語氣淡定得讓人想打他,“我看燈球就是燈球,不是刺蝟。”
聞根羨慕:“真好。”
路口亮起紅燈,一邊的計時牌上顯示紅燈還有一百多秒。
闋開霽鬆開方向盤,偏頭看聞根,忍不住又把他的眼鏡摘下來。
聞根那雙死魚眼一下就找不到焦點,開始虛了。
闋開霽坐直,駕駛座和副駕間兩人不到半米的距離,他能清清楚楚看到聞根濃黑的眉毛,能看到他上眼睫一根耷拉著好像隨時要掉下來的長睫毛,看到他眼睛下的淚痣,看到他鼻梁上被鏡框壓下去的紅痕,甚至看到他耳垂上的小絨毛。
闋開霽看過這一切,好奇問他:“你現在看我是什麼樣的?”
死魚眼努力聚焦,似乎想把麵前的人看確切。但確實近視很嚴重,看不清具體的細節,一眼看過去 ,是皮膚的白、頭發的深棕、殷紅的嘴唇、還有……
深海一樣的眼睛。
眼睛看不真切,記憶和心跳卻把細節一一補上。
聞根嘴唇微動。
闋開霽追問:“嗯?”
他回答:“很漂亮。”
闋開霽笑了下,給他帶上眼鏡。
把那根耷拉著隨時會掉下來的睫毛揪掉,又學著他剛剛調整眼鏡位置的樣子,仔細調整好眼鏡腿,手指不動聲色撥過柔軟耳廓,這才收手:“好了。”
紅燈結束,闋開霽接著開車。
而坐在副駕的聞根,忍不住揉揉眼睛。
再搓搓發熱的耳朵。
=
聞根的度數並沒有增加,還是五百三十度。鏡片依舊和之前一樣,輕薄防藍光的。
兩人花很長時間選鏡框。
闋開霽說要給聞根挑喜歡的,就讓他一個個試了眼鏡店的大多數鏡框。
鏡框沒有鏡片,聞根對著鏡子看的時候,恨不得整張臉貼著鏡子。
看得多了就挑花了眼,最後把眼鏡一帶上,就麵朝闋開霽,等待闋開霽的評價。
最後挑了個透明tr材質的鏡框,把鏡片打磨好帶上。
聞根帶上眼鏡,這才算是看到帶著新眼鏡的自己。
透明的材質一點都沒黑框眼鏡的沉悶,看上去輕盈通透。鏡框不是很大,剛好眼睛一圈。
聞根對著鏡子看了又看,忍不住翹起嘴角。
原來不帶黑框眼鏡是這樣的。
不過……
手指從透明鏡框上拿開,摸到眼角。
這裡,有顆痣嗎?
聞根用力搓了搓那處皮膚,把皮膚搓紅了,那顆小黑痣還在。他隻能接受了這裡有顆痣的事實。
隻是內心有些疑惑。
一直到出了眼鏡店,去餐廳吃飯。他還在想自己眼角什麼時候有顆痣。
闋開霽就看他把眼角那處嫩肉搓得泛紅,好像盛開的桃花。
透明鏡框什麼都遮不住,那顆小痣在粉白色中更加顯眼。
注意到他的視線,聞根不好意思,悶悶說:“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顆痣。”
闋開霽:“一直都有啊。”
聞根:“啊?”
闋開霽:“從我見你第一麵起,一直都有啊。”
聞根心裡一顫,覺得那顆痣開始發燙。
他喃喃:“你……眼神很好。”
闋開霽:“……”
這是什麼神奇的腦回路。自己眼神再好也不可能關注一個路人,如果不是上了心,眼神再好也不會把注意力浪費在陌生人身上。
但那時候自己和聞根確實也隻是陌生人。
闋開霽哽了兩秒,陰陽怪氣:“我又不近視。”
“真厲害。”
聞根羨慕,“我都近視五百多度了,近視六百度就是高度近視,可能會遺傳。”
闋開霽冷笑了一下。
還遺傳。
你還想得怪遠。
都成同性戀了,遺傳給誰啊。
聞根甚至沒注意到他突然冷笑,隻因為遺傳兩個字,想到一些八字還沒一撇而且可能性非常低的事。臉更熱了,他儘量把這些事拋到腦後,誠懇:“不近視就很好。”
“我初中就開始近視了,高中的時候,班裡三十六個人,隻有兩個人是完全不近視的。”
“可能因為我不讀書吧。”
闋開霽隨口這麼說。
“我成績也不怎麼好。”
聞根跟著附和。
闋開霽:“不是成績不好,我不讀書。高中都沒上完。”
聞根愣了一下。
闋開霽看著他,等待他的反應。
像這種普通的好學生,會怎麼看待自己呢?
聞根腦子木木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隻是問出自己最在意的事情:“正常人那時候都在讀書,你不讀書,那你那段時間在乾什麼?”
正常人應該在適當的時間做適當的事,如果不做,可以做什麼?
闋開霽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思考了一陣:“玩唄。”
聞根:“什麼?”
“逃晚自習,去批發市場買些小首飾,再拿去夜市賣。批發市場的包裝太簡陋,我就自己帶上,吸引彆人買。賺到錢就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花出去,重新賺。”
“中國對教育看得很重要,九年義務教育是上完了。但高中成績不好,再加上有固定客戶能賺到錢,我就沒上了。”
聞根眼睛都亮了,感慨:“好厲害啊。”
“我初中的時候每天都在上學。”
聞根想到自己的初中,聲音暗淡下去,“就……兩點一線,沒什麼優點,腦子笨成績也不好,那時候隻有我堂哥帶我一起玩,他那時候還說要帶我逃課去夜市吃小龍蝦,但後來也沒去成。”
闋開霽:“為什麼沒去成。”
聞根:“我家裡不讓。他們覺得隻有壞小孩才逃課,還覺得夜市的東西都是垃圾食品不能多吃。”
但堂哥會去,每天玩得很開心,熱烈張揚。還會揪著帶著厚重黑框眼鏡的聞根,讓他不要做書呆子多出去走走,和自己一起去玩。
聞根還沒完全下定決心,堂哥就去世了。
後來聞根一直也沒去過。
闋開霽理所當然:“你現在又不上學,下了班想去就去唄。”
聞根愣一下:“自己去嗎?”
闋開霽笑:“那我跟你一起?”
聞根嘴唇動了動,無數個回答在腦海裡轉過去,最後問闋開霽:“你現在還會去夜市嗎?”
闋開霽搖頭:“不去。”
“現在夜市都是賣夜宵的,沒什麼好玩的。”
“那你會玩什麼?”
闋開霽看他:“你好奇?”
聞根有點好奇,但又覺得自己此刻的情緒並不是好奇二字就能概括的。
在單位寫文案和公文,著筆質樸有力,但現在居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聞根沉吟著不知道怎麼說。
闋開霽又問了:“還是在意?”
怎麼都想不到的詞語被闋開霽說出來,聞根恍然大悟:“是在意。”
說完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去看闋開霽。
闋開霽藍灰色眼睛彎起來:“好啊。”
“謝謝你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