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模樣改了。”晏初盯著她的臉,眉心越皺越緊,語氣冰冷中帶著幾分厭惡,“少擋路。”
最初見到這位身穿青藍罩袍的仙人時,晏初一度以為她是師父過去的影子,時間太早,所以才完全不認得他。但方才再見這人倚著院牆,朝他們看過來的時候,晏初又瞬息否定了之前的猜測。
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玄乎。
但不論如何,若是舊日的師父就也罷了,一旦發覺對方不是,晏初便再忍不了對方用著他敬仰的師父模樣行事聊笑。
青衣仙人對他的戾氣似有所感,卻全然不放在心上,挑眉回道:“我可一直就長這樣噢?”
她越過晏初身形看向他身後的嵐岫,視線中帶著幾分探究和好奇。
嵐岫垂眸正乖乖站在那兒,手裡還抱著那支奎櫻花枝。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秘境中幻境一層疊一層,時間紊亂異常,嵐岫開始覺得自己的意識變得模糊,即便此刻晏初與青衣仙人氣氛焦灼,她看著卻依然覺得腦袋逐漸昏沉,提不起一點兒警醒的勁。
不論是何原因形成的幻境,對誤闖的生靈總是或多或少會影響神智。
這處的山廟與在外麵時完全不一樣。外麵是蔥翠的鬆柏,這裡儘是粉白的奎櫻花樹,從青衣仙人的態度來看,這些奎櫻花樹相當重要。
至於山廟之內……由於這位不知底細的青衣仙人的存在,他們根本沒法窺探裡麵的景象。這座山廟應該同樣有著不淺的禁製,抬頭看向院牆時眼前仿佛蒙了一層白霧,把裡麵的東西遮掩得嚴嚴實實,看久了還有些眼暈。
無論如何都要先進裡麵去。
嵐岫咬了下唇,手心握著花枝不斷收緊,靠著痛覺努力讓遲鈍的腦子重新轉起來。她看向那位青衣仙人,悄悄摁著手腕跟晏初傳音:[你有辦法把她引走嗎?我去想辦法進山廟。]
她並不那麼擔心晏初。畢竟是元嬰後期的師兄,能耐總是有的。
而且隻要她能把幻境解了……晏初便也同樣能從中脫身。
青衣仙人遲遲沒有動作,還是那倚著院牆攔在門口的姿勢,半真不假地歎了口氣。
她用商量的口吻道:“你們回鎮上吧,乖一點,待過兩天一覺醒來就會出去了。我也是剛醒呢?給點時間讓我稍微弄明白情況吧。”
晏初冷哼一聲,手腕微動挑劍便刺向了青衣仙人的方向。對方眉頭一挑,微微側身便躲過一道劍招,隨即敏銳地抬了手,擋了晏初一道冰冷淩厲的氣勁招式。
“一聲不吭就動手,小朋友你是不是不太禮貌啊。”青衣仙人又輕歎了一聲,隨即神色一頓,右手一翻擋開了晏初的又一劍,左手五指合攏伸直背到身後,卸了晏初一記從後而至的冰錐似的氣勁。
兩招試下來卻依然看不清對方的輕淺,晏初眉心皺得更深,乾脆撒開了那柄漂亮的靈劍。靈劍並未因脫手便落在一旁,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以極快的速度繞著周圍飛,肉眼隻能看見劍穗的一抹藍色,卻捕捉不住劍的軌跡。
青衣仙人終於收斂了唇角那似有若無的笑,凝了靈氣去試靈劍繞成的屏障,卻在碰上的一瞬完全消散,指尖撞上靈劍劍刃反彈收回。
晏初控著靈劍把自己和青衣仙人束在一地,側身餘光瞥了嵐岫一眼——
嵐岫握著奎櫻花枝的手心已經開始滲出了殷紅的血液,但疼痛帶給她的清醒似乎還是有限,連著眼瞳也漸漸渙散。她用力地閉了下眼,抬起左手給自己額間太陽穴的位置狠狠鑿了一下,再落下時手中已經捏住了一支周身漆黑的細長毛筆。
她咬著牙,直接側身撞上了山廟的沉重院門,筆鋒重重地在門上抹了一道。
如之前一樣,院門直接被撞了開來,嵐岫重心不穩地踉蹌兩步,才勉強穩住身形,恍惚抬眼。
院內連個正經的房屋都沒有,正中卻長了棵與外麵彆無二致的雲杉木,隻是更高枝乾更壯,一幅藍皮卷軸的青袍拈花仙人像掛在樹梢,另一端滾落墜下地底。
嵐岫眼前模糊得很,其實已經有些看不清畫像的細節,但她顧不上考慮,憑著直覺撲身就要用破陣筆毀掉畫卷。
但她隨即發覺自己從頭到腳幾乎被定住了一般,連手指尖都再動不了一點。青衣仙人已經橫身攔在了她之前,兩根手指輕巧挾持扣住了她的左手手腕,左手還聚了一道氣勁抵擋著晏初緊追過來的氣勁招式。
晏初驅了靈劍攔了下對方,將自己也圈進劍招範圍內卻不是為發呆來的。他的兩手都凝聚著覆上一層透著微藍寒光的靈力氣勁,以手作爪不斷試圖製住對方。
他動作的速度並不比靈劍繞圈慢多少,但青衣仙人總是會在千鈞一發之刻相抵卸力,靈力氣勁消散瞬間又被他自己重新逼著覆上,但卻始終沒有太大的壓製效果。
又或許是先前青衣仙人抬手那一下便是在試他的招,對方身形幾乎瞬間消散,再被晏初捕捉到追上之時對方已經掠進廟院,隔在嵐岫與畫卷之前,還架住了嵐岫捏著破陣筆的手。
“小朋友,說了這個幻境不能破……誒?”青衣仙人本來已經冷了臉,在貼近嵐岫的一瞬間微微愣了神,隨即被晏初的氣勁穿透了左手,半邊身子被帶得撞上了身後的畫卷,從頸間向下整條胳膊表麵都凝上了一層薄薄的霜。
她挑下眉,似乎並不大在意左肩那生了一層白毛一般的胳膊,劈手從嵐岫手中奪下那根花枝,甚至還有閒心衝晏初揚了一抹笑意。
那抹笑與畫卷上的模樣一模一樣。
下一秒,她微微後撤一步,連著那根花枝一並融進了畫卷之中。周遭頃刻間如雲霧般絲絲縷縷的模糊變白,然後煙消雲散。
嵐岫隻覺得自己腦子裡似乎有人敲鑼打鼓一通鬨騰,最後一聲悠長鐘聲嗡鳴,腦海一瞬間清靜,意識逐漸清晰。
她身子搖晃了兩下,還沒等反應過來,便感覺到有人扶住了她的肩,替她撐著穩住身形以免摔到地上。一股溫熱的脈流自肩處傳入,緩慢流過四肢百骸,捂暖了她全身,連先前花枝弄出的傷口似乎也在此之下被凝固治愈,不再有細麻的痛意。
“為什麼之前不吭聲?”她聽到一道微啞的嗓音從頭頂傳來,話語裡的情緒很重。嵐岫反應了好一會,才遲鈍地意識到那是晏初的聲音。
她勉強抬頭睜開眼,片刻之後視線才逐漸清明,入目是晏初那張一慣冷淡自持的臉,眉心緊蹙,像彆人欠了他一大筆賬似的。但嵐岫看著他那雙烏黑的眼珠,忽然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一點難過和自責的意味。
是因為覺得沒護住她嗎?
嵐岫其實不太習慣麵對這樣的神色。
晏初還在用靈力給她捂著微涼的體溫,目光沉沉地看著她,直到嵐岫蒼白的臉終於慢慢多了一些血色,才垂眸瞥開了目光,又問了一遍:“你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的?”
嵐岫不喜歡這種被虧欠的感覺,扯著唇角笑了一下,張口就開始胡扯:“沒有,就剛剛被那不知道誰抵了一下才有點暈,也可能是我老欺負那根花枝遭報應了而已。”
她閉了下眼,拍開了晏初握著她肩的溫熱手掌微微仰起臉,彎著眼睛露出了促狹的笑:“師兄原來你是麵冷心熱,吃軟的一套的?早知道我之前乾脆閉眼裝暈,說不定就真能在鎮上的客棧裡睡一覺再過來破陣了。”
晏初有些無言,原來那些複雜深重的情緒被嵐岫這一堆促狹的瞎話胡攪一通,直接散了大半。
他收回手抱著胳膊,忍不住語帶嘲諷嗆了嵐岫一下:“多睡那一晚醒來你就要被幻境同化成傻子了。”
嵐岫:“……”
晏初:“而且你哪來的錢住客棧。”
有的人連錢都沒有就敢進茶攤坐下,張口還直接要了人家店裡最好的茶。
嵐岫直接反手揭了他的黑曆史:“你不是會障眼法墊錢嗎。”
哄騙凡人就很光彩?
晏初:“……”
一來一回互懟夠了,嵐岫終於有了心思研究目前的處境。
之前的那幻境如雲霧散開以後,那大片的白萼蘭花海重新映入眼簾,長滿了腳下每一處空地。雲煙般的白色霧氣縈繞在上空,並沒有完全遮了視野,隱約可見嶙峋石壁。
一條泛著金光的溪流從略遠一些的石壁垂落下來,分出四五支脈流淌穿過白萼蘭花海,像細密的藤蔓細枝。石壁內的光源就來自那條掛在石壁之上的金色溪流和這些四散的支脈。
石壁本身也並不完全漆黑灰暗,零散露出幾近白色的石礦,同樣泛著溫和的光亮。
“這些是什麼?”嵐岫腳腕微動,小心撥開了白萼蘭的花莖,踩著之間的間隙幾步走到了最近一處泛著金光的細長溪流支岔,弓身蹲到地上,伸手就摸了一下。
晏初跟過來站在她的身側,涼颼颼道:“岩漿,不是餓了嗎,等會給你把手燙熟就可以吃了。”
嵐岫:“……”唬誰呢你。
微涼的水流從她的手指間隙回流落下,有一小灘停在她的手心,慢慢滲進肌膚之內。一股溫熱氣息自手心在她身體之內蔓延開來,和先前晏初握著她肩膀時一般溫和舒暢,又瞬息掃除了身心的疲憊和倦意。
她眯著眼睛感受了一下,抬手便發現自己原本被花枝弄傷的掌心已經快速的愈合結痂,再過一會就要連原先的傷處都認不出來了。
雖然冰雕子師兄嘴跟淬了毒,但嵐岫還是非常大方地不跟他計較,還很好記性地記著對方之前右臂上那一直好不完全的傷疤,仰起臉衝他眨了眨眼睛:“師兄,來抹點岩漿,幫你祛疤養顏,出去還能繼續靠臉吃飯!”
這話槽點有點多,甚至顧不上該先反駁哪一點。
靠臉吃飯的晏初師兄癱著他那張帥臉,薄唇一張一合,硬邦邦地吐了幾個字:“不用,已經好了。”
徹底從幻境之中脫身以後,晏初的右臂確實已經恢複得徹底,隻剩了道淺淺的白痕,不仔細看甚至輕易便能略過去。相比之下還是他的那套弟子校服遭殃更嚴重一些,右袖破破爛爛開了好幾個口。
晏初身形本來就比嵐岫高出一個頭有多,這麼蹲著跟他說話實在有些費脖子。嵐岫拖著調子“噢”了一聲,撐了下膝蓋站起身,又掃視了一圈周遭,轉回臉問:“所以這才是秘境的真實樣貌?這溪流到底是什麼?”
晏初瞥眼淡淡地看著遠處那條掛在石壁上的溪流主乾,淡聲答道:“靈脈。”
嵐岫順著他的視線又看了一眼泛著金光的溪流,轉回臉來:“師兄,你隻說個名字我也還是不明白什麼意思的,勞煩開下金口解釋仔細一些?”
她看著晏初有些無語的表情,還嫌不夠的補了一句:“你嘴毒嗆人的時候也沒見話少到哪裡去啊?”
晏初繃著臉看了嵐岫一會,帶著滿臉寫著“我為什麼要管你死活”和“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抬腿就往靈脈源頭的方向走,幾步之後才紆尊降貴地開了口:“修行依靠吸納天地靈氣於體內運轉流通經脈進行,多肉眼不可察覺。靈脈的靈也是來自天地靈氣,凝聚於流水成股流淌四散,狀若人體經脈。”
嵐岫跟著他走到了靈脈之前,才發現一旁的石頭上靜靜放著一支筆杆漆黑如墨的毛筆。
是先前意識模糊脫離那個不知名青衣人掌控以後掉落的。按理該滾在周圍幾步之內,眼下不知為何卻滾到了靈脈之前這塊平整凸起的山石之上。
嵐岫伸手撿起了筆,閒不住地捏著筆杆在手指間轉了個圈,然後問道:“靈脈怎麼形成的?”
“一般是某種靈類生物死後化的。”晏初垂眼道。
“或者某位靈力厚實的上古大修隕落之後,血液流淌不息,也能形成靈脈哦!”一道輕快女聲插了進來,語裡帶笑地補充道。
嵐岫抬眼發現靈脈上方的石壁有金絲遊走,眨眼間勾勒出一小隻彎著唇笑的小狐狸腦袋。
畫出來的小狐狸眼睛似活了一般衝二人眨了眨,語氣中夾雜了幾分抱怨和挪揄:“我等你們半天啦,終於打情罵俏夠了,來看看我這可憐的老家夥嗎?”
晏初:“……”
嵐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