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兩個名字並排出現在一起的刹那,原本靜寂的場中立時一片嘩然:“太倒黴了吧?王大公子一身鳳皇涅火所向無敵,這病秧子人品雖好,可……這不就是最弱的抽中最強的嗎?還排在第一場……”
誰能想到,三個人,偏偏就抽中了王誥?巨大的實力差距宛如天塹,簡直沒有半點獲勝的可能!
先前還在一疊聲抱怨自己運氣太差抽中王命的李譜,在看到王恕竟抽中王誥時,便不由打了個冷戰,一下感到了慶幸:“突然覺得我的手氣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遠處密切關注抽簽結果的韋玄、霜降等人,卻是在這一刻沉冷了臉色,心內的憂慮攀升到了極點。
台上負責主持抽簽的岑夫子,顯然也沒想到王恕的運氣竟會糟糕至此,隱隱有些惋惜。
至此,十六人八組的抽簽結果,已經完全出來——
按比試的時間先後排,是:
首日上午,王誥對王恕,王命對李譜;
首日下午;宋蘭真對周光,宋元夜對趙霓裳;
次日上午,陸仰塵對常濟,宗連對金不換;
次日下午,下午妙歡喜對談忘憂、周滿對孟退。
按抽簽的先後順序排,是:
第一二組,宗連對金不換,陸仰塵對常濟;
第三四組,王命對李譜,周滿對孟退;
第五六組,宋蘭真對周光,宋元夜對趙霓裳;
第七八組,妙歡喜對談忘憂,王誥對王恕。
王恕這邊固然是運氣極差,抽完之後人人見之搖頭,可另外幾組實則也各有喜憂。
進入前十六後,與前麵最大的不同,便在於能預測後麵的對手了。
根據規則第一條,抽簽順序相鄰兩組的勝者,會自動成為下一輪的對手。也就是說,在暫時不考慮第三條規則的情況下,第一組宗連與金不換之間的勝者,下一輪會對上陸仰塵與常濟之間的勝者;周滿若能勝孟退,下一場極有可能會對上王命;宋蘭真若能勝周光,下一輪則有與自己兄長宋元夜對上的可能……
是以,比起周滿這邊眾人為王恕接下來比試擔憂的凝重,宋蘭真那邊的氣氛,甚至要更為微妙。
——如果不想遇到下一輪的對手,這一輪就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取勝,才能得到機會,利用第三條規則進行更換!
有不少人已經看出了端倪,紛紛開始討論起誰最想拿到第三條規則的特殊機會,又是誰最有可能拿到。
隻是抽簽結果已出,接下來就是比試。
上午兩場,王誥對王恕,王命對李譜,定在一個時辰後開始,仍舊是分作東西兩座擂台,同時進行。
但顯然,比起王命與李譜這一場,人們對王誥與王恕這一場更感興趣,抽簽才一結束,肉眼可見的人流便爭先恐後朝東麵擂台湧去,儼然一副去晚了就怕占不到好位置的架勢。
唯獨那邊的王誥,沒急著離去,竟是笑著看周滿一眼,隔著中間一段距離道:“他不是我的對手,若在上台之前認輸,興許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周滿冷冷提醒:“你的對手不是我。”
可王誥渾不在意:“你怎麼知道,下一場不會是呢?”
若按抽簽結果推算,周滿下一場的對手,要麼是李譜,要麼是王命,怎麼會是他?
除非……
果然,王誥看著她,神情已變得意味深長:“上天眷顧,讓王某抽中了這位王大夫,怎能辜負?那日學宮廊上,草草交手,想必周姑娘也未儘興吧?倒不如你叫此人早些認輸,我若速勝,下一輪你我自有機會分出高下!”
言下之意,竟是要這一輪速勝,以便下一輪主動選周滿為對手!
其目中無人的程度,可見一斑。
周滿麵色如霜,不再接話,帶了人,轉身就走。
王誥見了,也不生氣,隻在後頭慢條斯理補道:“在下可不會因為對手太弱,便掉以輕心,手下留情。”
他說完,看見周滿的腳步有片刻的停頓,而那名叫金不換的年輕男修,更是轉過頭來看向他。
但那麵容清雋的病大夫笑著伸手,平淡地將他拉了回去。
一行人就這樣離開了。
宋蘭真在不遠處看著,隻是比起邊上若有所思的陸仰塵,她兩道柳眉微微顰蹙,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首場比試在一個時辰後,留給四位參試者的準備時間,實在不多。
周滿等人結束抽簽後,沒走太遠。
大家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站定,隻是誰的臉色都說不上好。
李譜看了一圈,小聲勸慰:“我們這樣的實力能走到前十六已經是老天眷顧了,勝敗乃兵家常事,輸了就輸了嘛。我看也不會有那王大公子說的那麼嚴重,學宮夫子和各派掌門屆時都在邊上評判呢……”
周滿根本沒聽,隻對金不換道:“王誥之前六場比試的記錄帶了嗎?”
金不換手一翻,便取出了幾枚玉簡遞給她。
這些玉簡裡完整記錄著王誥先前與人六場交戰的全部畫麵,周滿顯然是想抓緊時間,在這一個時辰裡再研究一番,想出對敵之法。
可其實早在今日之前,他們就已經將這玉簡裡的東西看過無數遍了……
金不換心中難受,抬眸看她,想要勸說。
但沒料,還不等他想出妥帖的說辭,後方一道含怒的聲音忽然傳來:“你們難道是還在想取勝之法嗎?”
是道女聲,但有些陌生。
周滿捏著玉簡,隨眾人轉頭,便見一紫裙女修站在他們後麵,一張白淨甜美的鵝蛋臉此時堆滿了不解與不認同,竟是先前王恕第四場比試所遇到的那名養氣宗女修。
她上來便道:“那王誥乃是王氏大公子,金丹後期的修為,同齡人中已鮮有人是他對手。天下兵器出王氏,王氏修煉以火為尊,一門《燃眉錄》的功法更是獨步世間。自三百年前那位聖主王玄難以聚燃洪爐虛火,以一人之身集齊天下九大靈火之後,在火用一道上,世間便再無人能出王氏之右。那王誥修的就是《燃眉錄》,且已經令鳳皇涅火認他為主。此火在九大靈火中雖隻排行第六,可也不是尋常修士能夠抵擋。我們養氣宗一位師兄先前遇到上,連三招都熬不下來,便重傷倒地,這病……你們這位王大夫若要上場,不更是送死嗎?”
原本是想說“病秧子”的,但看王恕就立在邊上,周圍又大約都是他的朋友,到底舌頭一卷及時改口,免得太過失禮。
她隻道:“學醫者,先要留得此身才有大用。這一場明知不能贏,為何還要硬上?提前認輸不好嗎?至少可保得性命無虞。”
鳳凰是世間百鳥之王,傳聞其在一種火焰中燃燒後非但不死,反而能涅槃重生,這火便叫做“涅火”。鳳皇則是百鳳之皇,其涅槃之火更是火中之精,因而才稱“鳳皇涅火”,可燒滅世間一切有形之物。
王誥既得此火,在金丹期修士中自然所向披靡。
哪怕元嬰高手遇到他都得忌憚頭疼,更遑論是王恕這種還在先天境界的病大夫?
這養氣宗女修名叫程半夏,自那日敗給王恕後,心中到底有幾分不服,和其他輸給王恕的人一樣,本是懷著一種“看你還能囂張幾時”的隱秘惡意,去看他後麵的比試。
可沒想,無論是對儒門孟旭那一場,還是對伊川書院荊越那一場,此人都一顆醫者仁心,贏得光風霽月。
程半夏看完心中複雜,頗為矛盾。
直到今日,抽簽結果一出,她鬼使神差地跟來,自問對那王誥的實力有所了解,卻眼見他們非但沒有讓王恕提前認輸之意,還要商討對敵之法,才沒忍住,心直口快,出言相勸。
事實上,她之所言,也是金不換之所憂,隻是當著王恕的麵,怎敢說得這麼直接——
拿不到白帝城墨令,還可以再想辦法。
可若菩薩在這一場比試中出事,縱有墨令,又能派上什麼用場?
程半夏這番話一出,原就僻靜的角落裡頓時更聽不見半點雜音。
周滿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名突然闖入的女修。
眾人幾乎以為她下一刻就要下逐客令。
可沒想到,密密的眼睫一動,她清冷的眸光抬起,隻看向那邊至今沒說過一句話的人:“你要不要認輸?”
周滿是什麼樣的人?無論是初入學宮,對著劍夫子,還是後來禍起泥盤,對上龐大世家,心中也從來有進無退,哪怕粉骨碎身也隻會往前,不會往後。
可現在竟然會問他,要不要認輸……
這一刻,王恕心底好似有雨落下,漣漪皺在眼底,回望她,卻反問:“你想我認輸嗎?”
四目相接,他竟比她還要平靜,還要堅定。
周滿於是沉默。
過了許久,才將那幾枚玉簡一收,她問:“昨日我指點了你劍法,還記得多少?”
王恕道:“都記得。”
周滿道:“按先前的推算,你遇上王誥,幾乎沒有任何勝算。但既要去比,便不能輕易認輸,隻用那一式‘踏雪待’,怕應付不了局麵了。”
王恕不語。
周滿解下腰間那柄雪色的無垢劍,竟直接扔給他:“無論如何,你的劍法是我教的,彆丟我的臉。”
王恕接住那柄劍,卻有些怔忡——
是他們寫出《萬木春》劍法那一天,金不換贈給周滿的劍,今日又被周滿借給他用。
他慢慢笑起來,隻道一聲:“好。”
遠處人聲忽然一陣鼎沸,眾人轉頭看去,隻見王誥分開人潮,已朝著東麵那座擂台走去。
今日難得晴朗,出來一輪驕陽。
此人一身赤紋焰袍,在灼灼的陽光下,仿佛燃燒一般,神情卻暗藏陰冷,有一種醞釀著暴烈的危險。
王恕看了一會兒,便道:“時辰不早,我也該去了。”
他舉步要走,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聲:“菩薩。”
於是停步回頭,對上周滿複雜的目光。
她幾度猶豫,還是笑著道:“你該知道,那一式‘命春來’,我並非是隻寫給自己吧?”
那日劍頂演劍時的畫麵,重新浮現在眼前,王恕忘了回答。
周滿這才道:“去吧。”
與那位王氏大公子走向擂台時如雷的呼聲不同,這尊泥菩薩從人潮的外圍走過去時,周遭隻有一片噓聲,伴隨著各式各樣或同情或嘲諷的目光。
比起修為高達金丹後期,又使鳳皇涅火認主的王氏大公子王誥,這同樣姓王卻僅有先天境界的年輕人,單薄得就像巨浪前的一葉孤舟,仿佛隨時都會被碾碎。
眾人實在不知,他哪裡來的勇氣,竟敢站到對麵。
連王誥看見他,都禁不住有些訝然地一挑眉,但隨即便調轉目光,看向西麵剛走過來站定在附近的周滿,唇畔忽然浮出了一抹戾氣深重的冷笑。
鋒利的日光宛若有形之劍,刺破渺然的晨霧,二人登上了這座比先前寬闊了不知多少的新擂台。
台下觀者如雲,綿延看不到儘頭。
更有嫌地上視野不好者,駕馭著法器飛到半空,甚至攀上前方劍壁,站在那險絕的鳥道上。
誰也沒注意到,一名白衣修士也在其中。
昨日沾滿泥汙的衣袍,已經被漿洗乾淨,曾被荊棘劃破的地方也都一一修補過了,隻是看上去針腳有些粗陋,也不知究竟出自何人手筆。
但他看上去毫不在意。
在鳥道中尋了一處地方,此人隨意坐了下來,任由塵埃沾上他剛洗淨不久的衣袍,但朝東麵擂台看去。
時辰一到,便聽得兩聲嗡鳴,兩道淩厲的劍芒自那刻著二人名姓的大劍之上投落於擂台,擂台地麵上頓時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禁製圖紋!
於此同時,一聲鐘響。
先前微微闔目的王誥,驟然睜開,周身釋放出一股駭人的威壓,瞳孔深處竟燃起金色的烈焰!
好似百鳥該當朝鳳一般,擂台周遭實力稍弱者隻覺心神震懾,險些要為這一眼匍匐!
可對麵的王恕,這時心中回響,竟是周滿方才那句:無論如何,你的劍法是我教的,彆丟我的臉。
他緩緩拔劍,無垢劍雪白的劍身映著日光,變得水一樣澄澈。
——這場實力懸殊的較量,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