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鬨大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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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句話,無疑是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

大家都知道,近來王恕不知因為什麼,與她鬨了矛盾,話都不願與她說上半句,連在參劍堂裡遇到,都跟陌生人似的。

眼下周滿要服丹藥,他卻忽然阻攔。

這是為什麼?

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王恕,連劍夫子也不例外。

天光下,他側對著眾人,麵朝著周滿,清疏的身形繃得緊緊的,好似在竭力忍耐什麼。

腦海裡一一浮現的,是驗毒當日,她滿不在乎的神情;是次日下學,金不換來要藥方時的隱晦;是今日此刻,她明知有毒卻當著所有人的麵服毒還偏要來問他的動機……

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一種極其荒謬的想法,忽然冒了出來。

王恕轉眸,將目光投向遠處的金不換,卻發現他目光閃躲,竟不敢直視自己。

於是一顆心,便陡然掉入了冰窟。

他有萬千的不解、萬千的憤怒,可都壓在胸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金不換早知周滿的計劃,豈能看不出她先前是故意當著泥菩薩的麵服毒,要借他的口揭露此丹有毒的事實?

然而立在邊上,眼見泥菩薩忍怒,盯著周滿,眼角都微微發了紅,心中終究不忍。

他到底還是小心翼翼插了句話:“是這丹藥有什麼問題嗎?”

眾人完全沒朝這方麵想過:“不可能吧,那不是春風堂的養氣丹嗎?孫大醫獨門丹藥,必是自己煉製的,能有什麼問題……”

周滿仿佛也這樣認為。

既已擺脫了王恕那隻手,他又沒說什麼,她便一搭眼簾,要繼續將那枚藥往口中送。

“夠了。”

王恕終於忍無可忍,劈手將那枚丹藥奪了,扔在地上!

褐色的小拇指肚大小的丹丸,頓時滾落了老遠,沾了一圈灰白的塵土。

眾人都愣住了。

劍夫子也詫異。

周滿不由皺起眉頭,抬眸望向他,一雙平靜的眼底,已帶上了少許冷意。

王恕想,他現在就該揭穿她,可又忍不住為她找理由,她好端端被人下毒,又做錯了什麼?

心中竟湧出了一股深濃的悲哀。

這一刻,他厭憎自己。

因為他最終還是說出了她想要的那句話:“此丹有毒。”

“什麼?”

所有人頓時悚然,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情。

然而王恕說完這句,已經不想再在此處待上片刻,竟是看都沒看再看周滿一眼,轉身離去。

參劍堂前,眾人不免疑惑極了,沒太明白是什麼情況。

周滿立在原地,似乎也沒反應過來。

唯有金不換,被這兩人搞得心神不寧,生怕露餡兒了,故意嘀咕一聲:“有毒就有毒,這麼凶乾什麼?就算吵架也不能人話都不說了吧……”

眾人前段時間就有所猜測了,此刻一聽,還有什麼不明白?

敢情真是鬨過矛盾吵過架了。

難怪剛才說沒兩句話就劍拔弩張的。

劍夫子卻是沒聽這些,那枚養氣丹正好滾落到他腳邊不遠處,他彎腰將其撿了起來,卻是眉頭緊蹙:“有毒?”

周滿好像不信:“這丹藥自春風堂的人送下來後,便一直在我這裡,沒有彆人碰過,怎會有毒?”

這時其他人反倒將信將疑起來:“王大夫是一命先生的弟子,該不至於胡說八道吧……”

陸仰塵的麵色,已變得極其凝重。

劍夫子剛開口想說“去請春風堂的人”,可一瞧見陸仰塵,忽然想起此藥正是春風堂所製,於是到嘴邊的話一轉,出來便成了:“劍一,去請丹藥課的鄭夫子來一趟。”

鄭夫子本名鄭源,與孫茂是差不多的年紀,隻是自身天賦與機緣有限,於醫術上麵的成就難以與孫茂比肩,唯獨在煉丹製藥這個領域頗有幾分獨到之處,因此才在劍門學宮領了個夫子來當,專教丹藥這一門。

前陣子鬨退課的時候,他因見不慣劍夫子那一幅得意嘴臉,曾出言諷刺過幾句。

因此,到得參劍堂後,他便把架子端了起來:“有什麼事找我?”

劍夫子這時也不想跟他計較,隻將自己先前撿起的那枚丹藥遞給他:“你看看這個。”

鄭夫子接過來沒在意:“不就是一枚普通的養氣丹?有什麼好看的?”

劍夫子問:“沒毒嗎?”

這話嚇到了鄭夫子:“這丹藥有毒嗎?”

眾人頓時迷惑。

周滿暗自皺眉,可不方便說話。

金不換看她一眼,便立刻道:“鄭夫子,剛才王恕看過這枚丹藥,說有毒。”

鄭夫子忽然抬頭:“他說過?”

金不換點頭,眾人也都點頭。

鄭夫子的表情,便一下嚴肅起來,重將這丹藥看了一遍,又掰成兩半來,仔細嗅聞,可似乎仍無所獲。

劍夫子便問:“沒問題嗎?會不會是那病秧子看錯了……”

豈料,鄭夫子竟道:“不會。小王大夫雖不能修煉,於醫道卻有驚人的領悟,又是一命先生的弟子,某些方麵的見識比我隻高不低。我再仔細看看。”

這話實在讓眾人十分意外。

畢竟在參劍堂,王恕是個無法學劍隻配坐在門外聽劍的病秧子,哪兒能想到他在鄭夫子心目中竟有如此高的地位?

鄭夫子拿著那枚丹藥,想了半天,終於叫人盛了一碗水來,將先前掰開的一半丹藥化了進去,然後便取出了周滿與金不換先前見泥菩薩也用過的“洞明金紙”,吹進碗裡。

三息後,一層碎星般的金光便浮了起來。

他麵色頓時大變:“果然有毒。”

劍夫子隻問:“什麼毒?”

然而鄭夫子一時還回答不上來,先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簡,重新查閱了一遍,才敢確認:“是‘待日晞’!”

劍夫子心頭驟然一凜,瞬間想起周滿近日來放緩的進境,還有她方才說的“神氣不寧”“有心無力”……

其他人卻是沒聽過此毒,紛紛詢問。

鄭夫子這才一一將此毒危害言明。

所有人都聽得頭皮發麻。

鄭夫子說完了,便問:“此毒摻在春風堂發的養氣丹中,近乎無色無嗅,極難察覺,你們是有誰已經吃了嗎?”

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周滿。

然而有更聰明的,這時已想到了另一種更恐怖的可能——

妙歡喜擰眉一陣沉思,忽然上前道:“可否請鄭夫子驗驗我這一瓶?”

她雙手將自己那瓶養氣丹呈上。

後麵的李譜見了,已忍不住眼皮一跳,喃喃道:“不會吧……”

鄭夫子則是一愣,沒明白是什麼情況。

劍夫子卻是也想到某種可能,臉色越發冷沉,隻道:“還請鄭夫子再驗。”

鄭夫子便壓下疑惑,又取出一張洞明金紙來,再次驗過。

碗中於是第二次浮起碎星般的銀芒!

所有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但覺一股惡寒從腳底竄上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連妙歡喜這一瓶都有毒的話,那意味著什麼?

餘秀英咬牙道:“請鄭夫子再看看我這一瓶!”

霍追也道:“我這裡也有幾丸。”

……

眾人一個接一個,全都取出了自己的藥瓶!

劍夫子顯然也被這驗毒的結果驚住了,好半晌反應過來:“都拿上來,讓鄭夫子看看。”

鄭夫子要現在還不知道出了大事,那就是傻了!

這會兒哪裡還顧得上心疼自己的洞明金紙?

他一一取出眾人藥瓶中的丹藥,放到碗中驗過,越驗便越是心驚,驗到後來已是冷汗如雨——

有毒,全都有毒!

所有出自春風堂的養氣丹都有毒!

整座參劍堂內,頓時有一股極其壓抑的氣氛鋪開,所有人都鐵青了臉色,沒有說話。

唯有周滿,格外平靜。

她似乎是最早知道自己的丹藥有毒,所以最早平靜下來,此時便躬身一禮,向鄭夫子確認:“請問鄭夫子,我自入學宮起大約一個半月,服此丹已有十枚,近日已感修為進境放緩、且神氣不寧,是否便是此毒之故?”

鄭夫子聲音艱澀:“若你往日所服的丹藥都有毒,想必,想必……”

這可是參劍堂的劍首啊!

那剩下的半截話,實在太過殘忍,便是連與她並不相熟的鄭夫子,都不忍心說出口。

所有人更是一陣恍惚,隨即便感覺到一種莫大的恐懼:若周滿服的都是毒,如今已毒效初顯,那他們呢?

春風堂背後就是陸氏。

陸仰塵卻無論如何覺得不對勁:“春風堂有孫大醫坐鎮,無論如何不該出現這種紕漏……”

沒有人接他的話茬。

事到如今,關係到的已經不僅僅是周滿一個人了。

劍夫子考慮片刻,森然道:“今日課不上了,此藥你們各自封存,不要再服,我先去稟過祭酒,再做定奪。你們先回去吧。”

祭酒,也是武皇時所設的位置,總攬學宮大小事宜。

如今的學宮祭酒乃是岑況,人人尊稱一聲“岑夫子”,在蜀中,修為聲望,僅次於望帝。

出了這樣大的事,理當先讓他知道。

劍夫子也不多言,徑直帶著鄭夫子一道,出了參劍堂,一路朝著西南塔樓的方向去。

眾人留在堂內,一時卻是誰也沒走,誰也沒說話,表情一個比一個凝重。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做夢似的道:“這可是劍門學宮,怎麼會出這樣大的事呢?”

也有人道:“劍夫子既去稟報祭酒了,想必會查清的吧?我們回去等等……”

周滿聽後,竟冷冷道:“等等?那得等到什麼時候?”

眾人皆是一怔,全看向她。

周滿隻道:“十數年累積的天賦,不曾有一日懈怠的修煉,都可能毀於這小小的一枚毒丹……好算計,好手段!要等你們等吧,我不想等。”

話說完,她竟提了劍,徑直走出門去!

眾人一時不明她話中之意。

直到李譜跟出去一看她所走的方向,不由大叫一聲:“她好像要去春風堂!”

此時的春風堂,還沒一個人知道出了事。

幾名大夫在堂內研看醫書。

春風堂的執事田達,此時正坐在外麵,同來這邊閒坐討茶喝的徐興下棋。

徐興是青霜堂兩位執事之一,四十左右的年紀,留一撮山羊胡,身材乾瘦,兩眼精光四溢,一副老辣乾練的長相。

田達則有幾分富態,隨時都笑眯眯的,看著十分和善。

兩人棋下到中盤,走得漸漸慢了。

徐興下著下著,便沒忍住感歎:“還是你們春風堂好啊,背靠陸氏,又有孫大醫坐鎮,太省心了……”

田達知道他是又在煩青霜堂另一位執事劉常:“王氏才是三大世家之首,事多一點才正常嘛。我聽說快到大公子的生辰了,你們要準備賀禮,怕又得花一番心思吧?”

徐興笑起來:“是啊,所以我這不才來求見孫大醫嗎?”

田達道:“你是想請孫大醫煉丹送給大公子?”

徐興點頭,當即想要細說,隻是沒料想一抬頭忽然瞥見一道身影從遠處台階上來,於是一愣:“周滿?”

前陣子“分鍋社”十四人齊齊躺進春風堂,周滿也在其中,所以田達也是認得的。他聞聲抬頭,看見人,倒也沒多想:“周姑娘怎麼來了?”

周滿掃他二人一眼,隻問:“孫大醫在嗎?周滿請見。”田達道:“那你來得不巧,孫大醫正在煉丹,按規矩這時候誰來了他也不見的。”

周滿便道:“他煉的丹有毒,也不見嗎?”

田達不由一驚:“有毒?”

徐興拿著棋子的手也是忽地一停,一下轉頭看向她。

周滿麵無表情,隻道:“若我沒記錯,養氣丹便是他獨門丹藥吧?難道還有彆人?”

田達已經站了起來,少見地冷下了臉:“周姑娘,還請慎言!孫大醫坐鎮春風堂多年,從未出過什麼差錯,怎麼可能有毒?”

周滿於是拿出自己那瓶丹藥來,唇邊浮上一抹諷笑:“可方才,這瓶丹藥已請鄭夫子驗過,確係有毒!”

“鄭夫子驗過?”

田達眉頭頓時蹙緊,似乎不敢相信。

徐興在一旁隱晦地打量那藥瓶一眼,卻是站在春風堂這邊,幫了句腔:“鄭夫子驗過,也未必就作準吧?你雖是韋長老薦入學宮的,可也算頂著我們王氏的名頭,怎可如此咄咄逼人呢?”

周滿這才看向他。

徐興隻道:“再說,春風堂出去這麼多丹藥,即便是出了問題,你第一個也不該找孫大醫才對。”

周滿“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那我該找誰?”

徐興見她笑中頗有幾分輕蔑挑釁之意,眉頭便狠狠擰了起來,眼中劃過幾分陰鶩,說話也不客氣起來:“自然是該先找你自己。丹藥發下去是你自己保管的,怎知不是你自己不小心,沾上了什麼臟東西?”

這話說得實在陰險。

不管她手中的丹藥有沒有毒,春風堂若依著這個思路,都可以將責任推諉出去。

周滿盯著此人,忽然若有所思。

徐興說完,心中正自得意。

可沒想到,他話音剛落,後方忽然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自己不小心?周滿一個人,可能是自己不小心;難道我們所有人,都是自己不小心嗎!”

話到末尾,已十分淩厲。

隱隱然,甚至有一股巨大的壓迫感傳來。

徐興、田達二人俱是一驚,循聲回頭,便見那台階下方浩浩蕩蕩來了一群人!

整座劍門學宮這一屆的幾乎都來了!

妙歡喜羊脂白玉似的胳膊上掛著披帛,當先走來,那豔麗的眼底已沒有半分溫度,隻問一句:“陸公子,你們陸氏掌管的春風堂,就是這般處理事情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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