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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霓裳羽衣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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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滿尚不知門外發生了怎樣離譜的誤會,她隻是收起了那枚銅錢和扳指,看向剛走進來的趙霓裳。

因與金不換打過一架,屋內陳設略顯淩亂。

趙霓裳看見,卻絕不多問,隻是輕輕屏住一口氣,上前來行禮:“聽綺羅堂的人說過,師姐今早來過,隻是不巧,那時霓裳不在。”

周滿淡淡道:“無妨,那時也不是找你去的。”

她直接起身走到桌案旁,將那花了一早上寫成的幾頁紙拿起來,不過一回頭看見趙霓裳手裡還捧著一隻不大的瓷罐,神情似有忐忑,心念一轉,便問:“給我的?”

趙霓裳正愁不知如何開口,聽她主動問起,竟鬆了一口氣,連忙道:“這兩日閒來無事,到山上采了一點雪芽,正好炒製出來,來時便想著給師姐也帶上一點。”

周滿接過來一看,果然是一隻精致的小茶罐。

裡麵裝著的茶不算多,正好是適合訪友時隨手帶上一些的那種小禮,不會顯得太重太刻意,反而滿滿都是心意。

她搭著眼簾,隻笑一聲:“有心了。”

趙霓裳心下似乎稍安。

周滿則將茶罐擱回桌案上,又重新仔細把手裡那幾頁紙理了一遍,確認過順序和書寫都無錯漏,才將其遞給趙霓裳,神情竟有幾分鄭重:“這是我為你挑選的功法。”

趙霓裳雙手接過,看向最上麵那一頁:“霓裳,羽衣曲?”

周滿的字,算不上特彆好,隻因她右手小指有殘缺,而握筆卻需要以小指保持平衡,因而除卻練劍要受影響外,連日常寫字都會差旁人幾分,顯得拙而不工,但偏偏筆力極勁,看上去倒有一種讓人一眼便忘不掉的鈍厚氣勢。

頭前兩頁寫的不是什麼功法,而是曲譜。

後麵一頁甚至寫了“霓裳羽衣”的製法。

周滿道:“這一門功法,便叫做《霓裳羽衣曲》,是我所知的功法中,也許最適合你修煉的一門。”

這是武皇十二道金簡上所載的道法之一。

前世與這十二道金簡相關的遭遇,隨之浮現在眼前,周滿眼底難免藏了幾分變幻之色,慢慢道:“你雖沒怎麼修煉,但久在劍門學宮,想必曾有過聽聞,三百年前女帝武皇在岱嶽封禪證道,成為了天下最強大的修士,於岱嶽玉皇頂開辟了道場,座下有舞、樂、衣,三大侍者。舞侍是巫山神女妙頌,樂侍是譽滿天下的琴奴王襄,衣侍則是妙手能織雲霞的天孫娘娘……”

趙霓裳聽得“妙手能織雲霞”幾個字,已不由得抬起頭來,心馳神往。

周滿便續道:“這《霓裳羽衣》的功法,便是天孫娘娘所創。最初隻是一支曲,乃琴奴王襄為武皇所作,後來由神女妙頌根據此曲編了一支舞,天孫娘娘則根據其舞製了傳說中的‘霓裳羽衣’,並由此悟出了自己的道法。隻不過我對此法所知並不十分完全,僅能算有一部分殘篇,所以給你的這上卷功法裡,有一部分是我根據道法推衍填補的,並不能保證它還具有原功法的威力。”

前世她修為雖高,可看十二道金簡時卻未想過要全部記憶。

畢竟對修士而言,看太多道法並非好事。不能理解的,很快便會忘記;若能理解,記得太多太雜,卻不免侵擾道心,心誌不堅者很容易混亂。

連武皇自己都隻是將萬千道法錄在十二道金簡中罷了。

這《霓裳羽衣曲》周滿記得不全,但畢竟前世道法造詣頗高,並不下於武皇座下那位天孫娘娘,所以根據殘篇推衍並非難事,且自忖未必就比原本的差。

隻是話卻不能對趙霓裳講實,怕她期望過高。

周滿隻道:“這門功法,將曲譜拆開,便是修煉的法門,我都給你寫在了後麵幾頁。最能匹配此法的武器,也有三樣……”

趙霓裳翻到後麵幾頁,便看見了:“是針、線和梭!”

周滿點頭:“這三樣若能用好,皆是利器,隻看你如何去修煉了。”

天孫娘娘因善織而聞名,後世製衣者大多將其供奉。綺羅堂正堂中便供奉著她的塑像。

趙霓裳甚至知道,父親之所以為她取這個名字,也是因為傳聞中天孫娘娘用雲霞指織出過最美的“霓裳羽衣”……

她本以為,自己此前從未修煉,以微末之身,求得周滿教授自己,能學一些尋常的道法就已足夠。可誰想到,周滿放到她手中的,竟是昔日天孫娘娘所創的功法!

這一刻,趙霓裳都以為自己在做夢。

捧著那薄薄幾頁紙,她抬起頭來,竟有幾分惶恐:“我,這,這真的是給我的嗎……”

周滿道:“你為我製了衣,這當然是寫給你的。”

趙霓裳豈能不知,自己所製的那一件法袍,遠遠不能與這一部功法的價值相比。一時間,卻是想起那夜滿懷忐忑來找周滿,整座東舍靜寂幽暗,隻有周滿的屋子,為她亮著一盞燈……

眼淚險些又要滾落。

她微有哽咽,平複了片刻,才望向周滿:“霓裳隻怕天賦低微,修煉緩慢,會辜負這一門道法,也辜負師姐一番苦心。”

周滿挑眉:“天賦低微,辜負?你難道以為劍門學宮裡這些人,就是天賦絕佳之人嗎?”

趙霓裳不解:“無論是蜀州四大宗門,還是三大世家、六州一國,所能選上來的,都是佼佼者,豈會天賦不佳?”

周滿搖頭:“不,他們的天賦未必見得比你好,他們隻是比你幸運,機會比你多。”

趙霓裳更迷惑了。

周滿便笑了一聲,隻帶著幾分懶散的靠坐在桌案邊緣,聲音淺淡,笑意卻未達眼底:“尋常人十六歲才去測天賦,結果一旦不佳,便會放棄修煉。可若出身世家,身份尊貴,剛生下來便有自己的手段能測天賦,即便結果不佳,也能以靈藥供養,又兼身在大族見多識廣,無數前輩師長傾囊相授,到其十六歲自然‘天賦’絕佳,一鳴驚人。就算他們沒有學刀劍方麵的天賦,世家大族也會將其餘三千大道呈於他們眼前,讓他們一一嘗試,或是丹藥,或是音律,或是書畫,甚至符籙……總能找出一道是他們能學的,會學的,比旁人強的。”

趙霓裳忽地一震。周滿則淡淡地望著她:“你若不清楚這些根由,還要貿然與那些出身遠勝於你的人比較,自然覺得自己天賦微末、平庸無能。趙霓裳,人若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成,那就算是武皇陛下親來追著你傳道,你也什麼都修不成!”

一字一句,聲音雖輕,落下卻仿若一記重錘。

趙霓裳聽後,臉色都白了幾分,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她當即醒悟,拜倒在地,竟向周滿叩首:“多謝師姐一言點醒,是霓裳糊塗,險些誤入魔障!”

周滿坦然受之,隻道:“人人都有自己的天賦,隻是有的人不夠幸運,終其一生也未能發現,或者不知那是自己的天賦,發現了卻並未能為其付出足夠的心血,以至擦肩而過,渾噩終生。我知道你出身不佳,隻跟你說讓你付出足夠的心血去擦亮自己的天賦,或許並不公平。可這天下也從來沒有公平之事。你除卻比彆人付出更多的心血,彌補這些差距以外,彆無他法。”

趙霓裳容色鄭重:“師姐教誨,霓裳謹記於心,既得師姐傳道,必當竭儘全力,但能學得師姐、追得一二,便是霓裳造化。”

周滿忽然道:“我?”

她靜得片刻,沒忍住笑了一聲,難得有少許自嘲的意味,竟道:“不要跟我比。”

趙霓裳一怔:“可師姐在參劍堂……”

參劍堂試劍那一回,周滿斷指卻執意學劍,十三日後連挑十名劍童子的事,不知讓學宮中多少沒有機會修煉的仆役侍從心懷激蕩。

若要說“人定勝天”四字,自然首推周滿。

不向她看、和她比,又當和誰?

周滿自然能猜知趙霓裳未儘之語,可她深知自己身懷劍骨,絕不是一個可以被推而廣之的範例,心中難免有幾分複雜,隻低緩道:“我也是幸運的,至少是比旁人幸運的。”

與那些天之驕子相比,周滿不敢說自己不是凡夫俗子。

可若與市井間那些真正的凡夫俗子比,她卻又要比他們幸運得多……

隻是這話落在趙霓裳耳中,卻更使她困惑了,完全無法理解。

因為她隻輕輕垂眸,便能看見周滿的右手——

即便被黑布裹纏,也仍看得出小指處的殘缺。

就因為這短短的一截斷指,她被劍夫子攔在參劍堂前,受儘刁難,或許這一路走來還有許多異樣的、嘲笑的目光,無數旁人想不到的艱辛……

這怎能說是“幸運”?

周滿注意到她目光,抬起了自己的小指:“這嗎?”

趙霓裳不敢輕易回答。

然而周滿垂眸,看向那截斷指,卻仿佛回憶起了什麼舊事一般,露出了少許傷懷的神情,寂然許久。

末了,竟笑了一聲。

她輕輕道:“這不過是我的‘幸運,所附帶的一點代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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