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祖這時也覺得自己有點太膽小了,既然尹羨文說家裡暫時安全,就說明不可能有外人,那麼現在回來的人就是翟閏生了。
他回頭看向門口,可不就是翟閏生麼,他已經完全全沒有半年前病懨懨的模樣,白淨麵孔,濃眉大眼,穿著長衫戴著禮帽,正笑眯眯的看著他。
剛進家門的時候,翟閏生也有點懵,怎麼沙發上坐著的一個人嗖的一下就串起來往兒子門口奔去?
再一看,尹羨文好好的坐在那裡,兒子的房門也開著,兒子背著書包好好的站在門口。仔細一下,這人有點眼熟,好像是當時一起救他的人,叫李什麼祖來著。
他記得這位應該是回了東北的,怎麼來上海了,而且弄得一驚一乍的,像受了驚嚇似的。既然是熟人,他也就沒多問,人家要是想說肯定會說,他主動問反而不好,讓人覺得他查事。
翟閏生想著,就笑眯眯的看著李念祖,打了聲招呼,就回屋換衣服,準備像往常一樣給家人做飯吃。
自從他領著兒子和尹羨文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以後,家裡的打掃,一日三餐都歸他負責,以前是他沒有工作,在家覺得太清閒了,就包攬了所有的家務。
後來有了小作坊,尹羨文就提議找個保姆來負責家務,可是翟閏生不同意,覺得他能顧過來,請個保姆反而浪費錢,在他的一再堅持下,尹羨文就放棄了請保姆的想法。
“李家小哥啥時候到的上海?你先坐坐,我去炒兩個菜,咱晚上喝兩杯!”翟閏生換完了衣服,見李念祖又挪回了沙發。
“行,我也不客氣,就當回家了。”李念祖是真不客氣,搶了主人的話,自己說了。
“翟哥,不用弄太多,他剛剛吃了好多麵包,夠我們幾個吃的就行,吃完飯我還有話要說呢,酒就彆喝了。”尹羨文叮囑道。
翟閏生跟尹羨文相處時間久了,知道他不是客套的人,說話都是實實在在的,既然不讓多弄,就簡單弄幾個菜吧。簡單炒了幾個菜,把昨天做的饅頭餾了一下,就端上了餐桌。李念祖剛才吃了麵包,灌了一大壺茶水,肚子已經很漲了,就意思一下夾了幾口菜就放了筷子。
翟建業可是餓壞了,半大孩子,在學堂跑了一天,家裡的麵包又被李念祖吃了,他隻能等爹回來,這時早就餓得肚皮貼脊梁骨了,風卷殘雲一般,幾口就把饅頭和眼前的菜掃光了。
吃完了飯,建業摸了摸嘴,撿了自己的碗筷放到水槽子裡,他們家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翟閏生做飯,翟建業刷碗筷,尹羨文負責收拾餐桌。今天翟建業先吃完飯,就坐到一邊,準備等大家吃完飯好刷碗。
李念祖因為不餓,也下了餐桌,坐到翟建業身邊,跟他嘮起了家常:現在是否去學堂了,讀了幾年級,學習壓力大不大,能不能懂。翟建業一一做了回答,然後建業就問李念祖,是不是要在上海長住?如果李念祖不介意,可以住他的房間。
建業說著起身領李念祖去看房間,說房間沒有什麼其他東西,之前李念祖住的房間被他爹占著,估計騰出來比較麻煩,自己房間是新改裝的,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隨時可以住,隻需要把床單被罩換一下就行。
李念祖聽著建業有模有樣的安排,心裡說不感動是假的,沒想到這孩子想的還挺周到,安排的沒毛病,就是不知道自己在這不能長住。跟著建業看完了房間,見建業要去找新的床單被罩,他趕忙阻止了,說如果建業不嫌棄他,他好好洗漱一下,就不用換了,省的等他走了還要再換回來,換來換去麻煩。
建業一聽,李哥這是沒有長住的打算呀,他還想說些挽留的話,但是想想剛才從樓下到樓上,李念祖的一舉一動,估計李哥是有事沒說,他們大人總把他當小孩,覺得有些事他不懂,其實他都能看出來好吧。既然李哥不想說,就讓他跟爹和哥說吧,他聽爹和哥的安排就行。
這邊尹羨文和翟閏生趁車吃飯的功夫,把李念祖大致的情況說了,尹羨文說想讓翟閏生給安排個藏身的地方,暫時躲過這陣風頭。翟閏生一點沒猶豫,痛快的答應了,就像尹羨文猜想的那樣,翟閏生覺得自己這條命都是這幾個人救回來的,不就是給找個安身的地方麼,又不是要讓他去炸碉堡堵搶眼,再說,真是有需要,他這條命也能豁出去,受人滴水恩,必當湧泉相報!
翟閏生跟尹羨文說,最好是他們能趁天黑就去作坊,彆等到明天,萬一東北的通緝令過來了,或者日本人提前有了動作,他們就得被“甕中捉鱉”!
他怎麼想都覺得應該今天晚上就走,尹羨文最好彆出門露麵,他和李念祖分開出門,在弄堂口碰頭,然後一起去作坊。如果路上遇到熟人的話,他就說作坊有急事需要處理。
至於李念祖,翟閏生和尹羨文商量後決定:就委屈他在作坊呆幾天,跟那些手藝人學學手藝,儘量裝扮一下,少見外人。如果外麵風聲緊的話,他就找個穩妥的手藝人,把李念祖給帶回鄉下呆幾天。
事不宜遲,晚了宜生變故。看看牆上的鐘,已經快9點了,翟閏生扒了幾口飯,喊來建業,讓他把碗筷收了,說他送他李哥去看朋友,叮囑建業在家乖乖陪哥哥,困了就早點睡覺,建業點頭答應。
李念祖聽尹羨文說要早點送他去作坊,也表示同意,畢竟尹羨文的房子是日本人安排的,誰知道日本人有沒有監聽?他早走一會,就少給尹羨文惹一些麻煩。李念祖記住跟翟閏生碰頭的地方,就穿好衣服,悄悄溜出了門。他走了五分鐘之後,翟閏生換了身深色的衣服,也出了門。
尹羨文在樓上掀開窗簾一角,看到二人先後消失在夜色中,周圍沒有什麼異樣,這才放了心。
他回身叫來建業,拉著他坐在沙發上,把事情大概說給他聽,說他李哥是遇到麻煩了,來家裡的事不能讓外人知道,否則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並叮囑,如果有人問是否見過李念祖這個人,一定要記住說沒見過,最近一次相見的時間是半年前。
尹羨文覺得不應該把建業當小孩子,畢竟他和自己相差隻有十幾歲而已,這幾年跟他爹東奔西跑,見慣了世態炎涼,其實什麼都懂。這不,跟建業把大概情況說了後,建業就表示明白怎麼回事了,說如果有人問,他就會說今天晚上他吃完飯就睡覺了,除了見過爹和哥,沒見過陌生人。尹羨文點頭說對,一定要咬死沒見過外人,隻要他們口徑一致,彆人就不能找出紕漏。
翟閏生快到半夜才從作坊回來,尹羨文也一直在等著他,見他回來後衝自己笑了笑,點了點頭,知道事情已經安排妥當,這才回屋睡覺。
第二天,尹羨文剛到會社,藤原就一陣風似的跑到了他的辦公室,直說出事了。
尹羨文問什麼事,藤原說:“羨文君,你的同學李念祖因為反日,被通緝了,而且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渠道躲過了追捕。估計會社很快就會找你談話了。”
尹羨文聽到這,臉上露出了驚詫的表情,然後是不屑。
“李念祖?被通緝?我跟他就是同學而已,也沒有多熟悉,他倒是能折騰,原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所以我很少跟他來往。不過會社不會就因為我和他是同學,就把他的事情忘我身上牽連吧?那我可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了!”
藤原在跟尹羨文說完李念祖的事情後,就一直盯著尹羨文,看他的反應,見尹羨文表示驚詫,也覺得他不可能知道,畢竟自己也是早上才知道的,然後得了上麵的命令來探探尹羨文的口風,尹羨文這人一向就專心於研究,平時同事聚餐都不參加,消息有多閉塞就多閉塞,也就自己這麵還能給點麵子,偶爾跟自己出去喝點酒。
“羨文君,你那同學不是個好朋友的,你要是知道他的消息,一定要及時告訴會社,會社會給你獎勵的!”藤原見尹羨文是真不知道,就沒在他這耽誤工夫,臨走時反複強調,如果有李念祖的消息一定要及時上報,尹羨文說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