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侵占了東北之後,各個學校與偽滿政權下的機關、企事業單位一樣,也是由日本人出任副職。但任何人都明白,侵略者如同隱藏於台下的木偶藝人,掌握著實際操控權。
福源大藏,一位40多歲的日本人,出任了他們學校的日籍副校長。他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隨和、嚴謹而彬彬有禮。
幸運的是,彆的學校有過日本人體罰學生的事情,但這裡沒有。日本校長看起來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他從來不和學生和老師談其他事情。這位副校長不僅負責管理,還親自為各個年級上課,主要是教授他的母語——在當時的學校裡,日文好壞是衡量學生成績的最重要的指標。
每天早晨,到操場上出席半個小時的“朝會”是全校400多名師生的必修課。內容千篇一律:升日本及偽滿國旗,用日語和滿語——實際就是漢語——分彆唱日本國歌和偽滿“國歌”,然後背誦“康德皇帝”(溥儀)的“詔書”和“國民訓”。“日本人是我們的祖先,現在日本則是我們的親邦。大日本帝國拯救了滿清,還對我們提供持續的幫助,我們要與日本永遠親善,要感恩……”這就是“詔書”向“臣民”們灌輸的精神。
“朝會”的另一項內容,就是集體行注目禮。學生們的目光要向著新京(即長春)的方向遙拜“康德皇帝”,再向著東京方向遙拜日本天皇。在枯燥乏味的‘朝會’上,學生們冬天凍壞手腳夏天被烈日曬昏的事情時有發生。所有人都對它深惡痛絕,但也隻能默默忍受。
學校幾乎每一周都被安排數次其他類型的“親日”教育。比如去“協和會”聽演講,比如參拜紀念日本陣亡軍人的“忠魂碑”,或者參加日本節日——不僅包括天皇祭日,還包括日本的陸軍建軍日、海軍建軍日——的紀念活動。而當時所用的日記本,都因為日本人倡導的“日滿協和”而被印上了“協和日記”的封麵。
偽滿時期,日本軍國主義為了維持殖民統治,對東北人民除了進行殘酷的軍事上的鎮壓外,還利用“滿洲協和會”進行思想統治和精神奴役。“協和會”的前身是日本關東軍中一些狂熱侵華分子於1932年4月組建的“滿洲協和黨”,同年7月25日,在“協和黨”的基礎上成立了“滿洲協和會”,溥儀為名譽總裁,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為名譽顧問。
“協和會”在新京設中央本部,在沈陽設中央事務局,還在吉林、哈爾濱、齊齊哈爾等地設地方事務局。該會章程規定,凡“滿洲國”居民,年滿20歲的男子均為會員,婦女均為“婦女會”會員,15歲至20歲的青年均為附屬的“青年團”團員,10歲至15歲的少年均為“少年團”團員。
“協和會”惟一的目的就是“遵守建國精神,實行王道主義”,也就是為日本軍國主義在我國東北的殖民統治服務。機關、企業的工作人員每個月也至少要被安排一次參拜“神社”的活動。除了對於“日滿友誼”及“偉大日本民族”的無限讚美,嚴密的消息封鎖讓人們很難了解發生在東北之外的血腥與災難。
日本人的奴化教育非常厲害,尤其是對於那些在其影響下長大的孩子。那時候頭腦裡完全沒有什麼反日的念頭。畢業多年後尹羨文才漸漸意識到,他的啟蒙老師薛老師當初很熱心地鼓勵大家記好日記,“保留這段曆史”,應該是另有深意的。
那時候民間並沒有“亡國奴”一類的概念,甚至“中國”都與人們的現實生活沒有關係。民眾隻是大體知道,滿清複辟了,而且受製於日本人。那些負責“傳道、授業、解惑”的先生們對時局有著稍稍清醒的認識,但沒有人敢當眾表露。
學校裡有個彆老師和學生悄悄地傳播一些不同於“主流教育”的信息和思想,有同學教給他一句順口溜:“日本話,不用學(學讀作xiao,第二聲);日本人,長不了”。
尹羨文還是學了日語,他覺得消極的抵製不如把日語學好,學透,看看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民族,這樣熱衷於侵略。還有一點,學校規定,日語不達標,不能順利畢業。季羨文想早點擺脫這種洗腦的學習生活的話,日語就必須達標。
三年的學習讓尹羨文壓縮到了兩年,當他提交提前畢業申請的時候,學校的老師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學習能力。這個悶不吭聲埋頭苦學的學生,不但專業課達標,而且日語也考了個高分,溝通已經不成問題。
當尹羨文以為沒有什麼能阻攔他脫離學校的時候,那個日本校長福源,卻給他一個兩難的選擇:去日本或者去德國學習。
他們學校是東北培養紡織和印染人才的,而日本人想完全控製這個行業,就要控製這個行業的人才。他們不會讓尹羨文這麼順利的就畢業,然後跑到一個他們控製不到的地方。去日本,是為了徹底的給年輕人洗腦。
去德國則是個意外,學校本身就和德國的學校有互換交流的曆史,日本人急於和德國人拉關係,讓德國人也承認他們的殖民計劃,就分配了幾個名額給東北的學校。福源校長得到消息後,就篩選了學校的學生,尹羨文當然被列入了名單。
尹羨文也想為自己爭取一下,問過福源校長,自己可不可以兩個都不選?福源說不可以,而且告訴尹羨文,他雖然兩年完成了課程,但是不能提前畢業,要麼去日本或者德國學習一年,要麼就繼續呆在學校一年,學校可以給他安排一個工廠讓他去實習。
不論是出國學習,還是在國內學習,尹羨文必須完成三年的學習,沒有選擇的權利。從學校畢業後要到哪裡工作,都必須聽從學校的安排。而他目前能選擇的就是,要麼出國,可以選擇去哪個國家;要麼留在東北。
尹羨文說他需要考慮一下,並且跟家人商量商量;如果決定出國,就需要跟家人道個彆。畢竟從到學校以來,他沒怎麼回家,交通不方便,而且也不安全,跟家人已經兩年沒見了。
福源同意,說可以給他放幾天假,尹羨文隻要把往返的時間告知學校,他會讓人安排往返的車票,給尹羨文安排高檔座位,以確保他的安全。
尹羨文本來想拒絕,他不想跟福源走的太近,怕被誤會成漢奸!但是福源堅持,他說:“尹さん,請相信我的安排是對你有好處的,你很像我在日本的兒子,都是那麼努力,那麼好學!我是真心想幫你的。”
當尹羨文坐上火車才知道,福源是真把他“當盤菜”了,正是福源的安排讓他免於滿鐵走狗的騷擾。
尹羨文親眼看到後麵平民車廂裡,有一個婦人因為一筐雞蛋被滿鐵的人打到流血,然後帶走的情景。
這些披著中國人皮不乾人事的漢奸,是真把自己當日本人的狗腿子了,欺壓著自己的同胞,又諂媚的奉承著高檔座位的日本人。
他們檢查證件的時候,看到尹羨文是個中國人,還滿臉詫異,但是他們不敢放肆,因為尹羨文拿的是滿鐵大佐親手簽的批文,這不可能有假。
他們隻能心裡嘀咕著這小子到底是什麼後台,到底是乾啥的,看著穿著學生裝,也不像有權有勢的人呀。尹羨文也不傻,看到那些人打量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火車到站後,尹羨文剛下車就有人上來詢問,是否是尹先生,說他們是滿鐵盛京安排的,負責送他回家的人,並出示了證件。尹羨文知道他是想跑都跑不了了,從頭到尾都在人家的控製範圍內。既然這樣,他也就省了步行回家了。
尹羨文很是納悶,他就一平凡無奇的窮小子,為啥福源就盯上他了?到底福源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負責送他回家的也是個中國人,但是沒有車上那些狗腿子們的趾高氣昂,話很少,隻是需要尹羨文指路的時候問一嘴,然後就是悶頭開車。
這還是尹羨文第一次坐洋車,但是他心裡一絲竊喜都沒有,隻覺得壓抑,覺得自己就像被困在籠子裡一樣,掙脫不開,逃脫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