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一生好辛苦,
罵聲拙夫不顧吾。
錯認天堂有耕地,
急往玉界做農夫。
這範二毛貼罷門對回來,又進廚房幫寡婦做飯。寡婦包完餃子,又讓二毛燒火炒了幾個菜,收拾妥當,讓範二毛把菜端到堂屋方桌上。這範二毛把菜一一擺放整齊,回來又幫嬸子燒火下餃子,很快餃子出鍋,寡婦又讓二毛先撈兩碗餃子端到堂屋方桌上,碗上放好兩雙筷子,寡婦廚房裡放拾妥當也跟著進了堂屋。
寡婦進堂屋看看二毛已擺放整齊,心下滿意。進裡間換件乾淨衣服,然後走出,往條幾而來。順手抽出三根檀香,回到方桌前,燃上蠟燭,點燃檀香,雙手合十對著正堂拜了拜,口中默念道:“今日大年三十,我來偈拜堂上諸神,先敬老天爺,再敬菩薩、財神諸神,再敬家神。”言罷跪下叩頭,燒紙錢,回身對二毛言道:“放炮去。”
這範二毛見說,趕快跑出門外放炮去了。
隨著一陣炮聲響過,這裡寡婦也燒過了供紙,站起身來,端起餃子碗,在桌子前點了三點,口中念道:“敬天、敬地、敬菩薩、敬財神、敬家神。”然後又走到門口同樣念道:“敬天、敬地、敬菩薩、敬財神、敬家神。”又把碗中餃子湯點了三點,回身又來方桌前,端起另一碗餃子碗如剛才做了一遍,把碗筷放到小方桌上,看著門外叫道:“二毛,吃飯了。”
這範二毛聽喚,趕忙進屋,走到方桌前,移出小方桌,又將飯菜移到小桌之上,這範二毛心想:這嬸子真中,懂的就是多。這敬神,還有這些道道。心裡想著,也不敢言語,隻看著寡婦嬸子坐定,他才敢坐下,還沒等屁股坐穩,就聽寡婦道:“二毛,去拿瓶酒來,大過年的,咱娘倆喝上一杯”
“是,嬸子。”這二毛趕快去拿酒,走著心想:嬸子今天是高興啊,我來的這些日子,沒見嬸子如今天這樣高興的,好吧,我今晚就陪嬸子喝點,想著二毛去了酒來,又拿來酒杯。
這範二毛拿酒回來打開酒,把酒滿上,看看寡婦嬸子道:“嬸子,您可彆喝多了呀。”
“嬸子知道。隻是這兩年,日子好過了,你兄弟爭氣又考學走了,家裡這年景一年比一年好,嬸子今天高興,咱娘倆喝點。”
“既然嬸子高興,我給您唱個小調吧。”
“你會唱什麼小調?”
“看嬸子說的,我雖然說學說書學個半吊子,不過要說唱幾個小段子,可是我要討飯的本事了。”
“你唱那些段子,沒幾個好聽的。”
“呀,嬸子,這家裡沒有家夥了,家夥放大爺家了。我就用筷子敲著桌子,清唱一段吧。”
這範二毛說著話,敲擊著桌子,扯起那破腔唱了起來。
“咱今個天唱段稀罕事,
您聽了準覺得有意思。
要問我今天想唱段什麼事,
我先提提這麼一個俏佳人。
這佳人年齡二十多歲,
要說這佳人長相哩有多好,
說起來您沒見過這麼俊的人。
看一眼叫您想一輩子,
看二眼叫您可掉了魂兒,
您要是真能看上三眼,
準叫您吃飯喝茶沒滋味。
聽書的聽著差了調,
睡覺的睡到半夜瞪著兩眼仁,
走路的看到了扭斷了脖筋,
腳底下如同駕了雲,
要問這是得了什麼病,
您看了佳人三眼是病根。
這佳人,
不光模樣長得好,
為人處事也是個上等的人,
隻是有一件事情不如意,
新死丈夫成了個孤寡的人。
今個天我說說寡婦的事,
唱一段小寡婦深夜醉酒遇見了真神。
……”
這範二毛手敲桌邊,唱了起來。寡婦開始聽著不耐煩,越往下聽越有興趣,不覺入了戲,臉色淒涼起來。這範二毛唱的正帶勁,一看寡婦嬸子表情有變化,趕緊把手中筷子停下,不唱了。問道:“嬸子,您不喜歡聽?”
“喜歡,你接著唱,我隻是聽著詞兒想起了家裡你叔了。”寡婦說著揉揉眼睛。
“嬸子,不唱了,咱娘倆喝酒,待會你願意聽我再唱。”二毛說罷,端起酒杯敬寡婦酒。
“嬸子,您看我也真是不會選曲子,一段小調沒唱完,看把嬸子的好心情給唱跑光了。罰我一杯。”這範二毛說著自罰一杯,然後敬寡婦嬸子兩杯。寡婦也不客氣接過就喝,口中道:“二毛,看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以前你沒有來時,每逢過年,你那兄弟與我過年,我娘倆是大眼瞪小眼,坐這堂屋裡吃飯,吃過飯各自回房睡覺,感覺著就沒什麼年味。從你來後,這麼長時間了,咱娘倆在一起還沒有正兒八經的坐下來吃過一頓安穩飯,今晚咱娘倆穩當的坐這吃喝,孩子乖,咱娘倆放開的喝。待會你接著唱,我聽著怪好聽的。怎麼聽著像是唱嬸子我啊。”
“嬸子,我再自罰一杯。您看我這人也真是沒材料,怎麼就唱了一首這曲兒。”這二毛說著話端起酒杯就喝。喝罷,又敬寡婦嬸子喝。又道:“嬸子,待會我換個曲兒唱給您聽。”這娘倆酒過三巡,話也不免多了起來,就聽寡婦道:“二毛,不用換,我聽著怪好聽呢,就像唱我的。”
“是,嬸子待會我接著唱。”
“二毛,要說這過年嘛,也就是咱老百姓大長一年裡找個日子窮樂嗬。大冬天大雪封門,買些好吃的坐在家裡享受一年的豐收成果。如今這人自由了,日子也好過多了。除夕夜家中吃頓團圓飯,過了今夜明天開始串串門走走親戚,聯絡下感情,也是人之常情。這傳統呀都是老百姓在生活中積累的經驗,是大智慧啊。就說你唱這小曲,都是生活中人們的家長裡短,聽著入耳,耐聽。過去不都是聽書來文化娛樂的嗎?今夜我聽你唱曲喝酒,一醉方休。”
“是,嬸子,我再唱段您聽。”
就聽二毛接下來唱道:
“要說這寡婦模樣好,
隻是那心兒高命如那稻草繩啊。
緊一緊三尺稻草當繩用,
鬆一鬆一把稻草打撲棱嗯。
這寡婦新死了丈夫心懊惱,
說起來夫君來罵了幾聲。
想當初媒妁之言把親定,
到你家不隔三冬沒了你的影蹤嗯。
說起來當初之時父母定,
到你家我把那兒孝行。
你不該撇下我入土中嗯,
撇下我孤兒寡母孤苦伶仃自己去營生。
說起來,
你當初誓言已定,
願隨我一生一世去西行。
沒幾年,
你撇下我自己一人西行去享受,
留我在世上受苦行嗯。
罵一聲怨家你走的好,
撇下我母子受苦行嗯。
罵一聲怨家你走的早啊,
你不該撇下兒子你自己去西天找樂亨。
這些年我母子吃儘了苦嗯,
你一閉兩眼不管了世間的蒼茫與無情。
下幾次決心去找你呀,
還想著兒子沒有事業成呢。
……”
這範二毛扯著破腔唱得淒涼,就見那寡婦聽到動情處也淚珠漣漣,不住的點頭。這大年三十夜裡,這娘倆是唱罷喝酒,喝罷唱詞,聊天,直喝到大半夜。
正是:
除夕之夜唱小曲,
唱儘淒涼孤寡人。
把杯連盞酒淚下,
同病相憐筋連筋。
這寡婦平日裡是不沾酒的,這一放縱的喝,哪還有好,不免有醉態了。這範二毛看著寡婦嬸子喝多了酒,也不敢再讓寡婦喝了,寡婦如何能依,但凡人喝酒喝至八成,是不覺得酒辣的。這二毛看看天已不早了,於是說道:“嬸子,天晚了,睡覺去吧。”
“二毛,咱娘倆難得有時間坐到一起喝酒,喝,再喝一杯。”這寡婦端起就喝。
“呀、呀,嬸子彆喝了,彆喝了。”這二毛上前奪過寡婦手中的酒杯,一仰脖自己喝了。然後走上前去扶寡婦回屋睡覺,寡婦如何會依,瞪著眼,紅著臉,硬著脖不動,伸手又去拿酒。這二毛趕快去阻攔,寡婦一巴掌打在二毛手背上,搶酒來就喝。這二毛心想:看來嬸子是真醉了,不能再喝了。想著就去扶持著嬸子起來。這寡婦不依,口中罵著二毛,手上又去拿酒。二毛看不是辦法,於是拉著嬸子起來,然後從身後抱住寡婦的腰往裡屋裡拖,這寡婦失了常態,鬨騰起來,口中罵著:“你個沒良心的混蛋,沒有嬸子,你不知到哪遊蕩了。如今有了安逸的日子,就不依老娘了,我喝酒你也不讓喝,你個混蛋心讓狗吃了。”
這二毛任由她罵,抱起寡婦就往裡屋走,寡婦如何扭得過這年輕力壯的男人,隻得由著二毛,口中不閒著,罵的狠辣起來。
到了床前,二毛將寡婦放到床上,這寡婦不依,掙紮著要起來,這二毛隻得附身去脫寡婦的鞋子,以便讓寡婦躺在床上,剛附下身去,誰知寡婦這一折騰酒勁起來,“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剛好從二毛頭前吐過,濺了二毛一頭一身,這二毛也顧不得了,任由寡婦嬸子吐,趕緊脫掉寡婦嬸子的鞋子,把嬸子放到床上。轉身岀去找來盆子端了涼水,拿了毛巾過來,看著寡婦吐的差不多了,附身在寡婦背上捶擊了一陣子。這寡婦醉了酒,又經這一折騰,腹中不免難受,悲哀從心頭起,於是聲淚珠下了,放聲大哭起來,好如一世的愴涼此刻儘然釋放出來。
這一哭把個二毛嚇唬住了,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哪裡心想:嬸子這一世也是外裡強悍,內裡柔弱了,與我一樣可憐啊。想著也傷感起來,於是用清水濕潤毛巾給嬸子擦洗,任由嬸子痛哭,寡婦一把鼻涕一把淚水的哭著口中罵著二毛。
這二毛心裡也是酸溜溜的,真是:
寒風蒼然吹前窗,
悲鳴唱響傳遠方。
貴賤雖異笑傲過,
誰謂世薄無溫涼。
這娘倆在這除夕之夜是笑聲過後哭聲起,何處惹塵埃。眼看著到了後半夜,這二毛打理好寡婦嬸子,看看哭聲有息,又侍候著脫掉外衣,拉來被子為嬸子蓋好。然後自己清理下頭麵,把被濺汙的外套脫掉,坐在床邊思想從來到嬸子家這段日子裡的經曆。過會轉臉看看嬸子聲息漸起,就欲起身回屋去休息。
這二毛剛站起身,就見寡婦忽然坐起,攬腰抱著了二毛,哭聲又起。這範二毛被這突然間的一攬把持不住倒到了床上,就見寡婦把二毛抱著了又攬在了懷裡,這二毛隻能躺倒在寡婦身邊,寡婦仍舊的哭,二毛沒了主意,隻有被寡婦擁著躺在寡婦身邊。
這範二毛被寡婦嬸子相擁而臥,大氣都不敢出,聽著寡婦嬸子罵了二毛,又罵那死去的男人,罵了哭,哭了罵,淚珠漣漣,好不淒怨。
這範二毛是早沒了娘的,早就沒有了母愛的溫暖,如今被寡婦嬸子這一擁,又仿佛找到了母親般的摯愛,一股暖流湧上心頭,不覺兩行熱淚流了出來。
這寡婦折騰了半宿,釋放了心中常期壓抑的鬱積,酒力漸息,慢慢睡去。
這範二毛看看寡婦嬸子睡著了,也不敢動,怕驚醒了寡婦嬸子,心想著溫柔的母親與母親甜蜜的乳汁,不覺在寡婦嬸子的溫暖的懷抱中也睡著了,臉上掛著微笑,淚水順臉頰而流。
這夜無話,到了大年初一早晨,這範二毛一覺醒來,揉揉眼,看看自己躺在嬸子床上,身上蓋著被子,看看床上沒有了嬸子,想起昨晚之事,趕緊的起身去堂屋找寡婦嬸子,見堂屋裡沒人,轉身去了廚房,這寡婦正在做早飯。二毛上前說道:“嬸子,您怎麼起這早,您好啦?”
就見這寡婦一如平常之態,看到二毛過來,說道:“給你買的新衣服還不去穿上,待會吃過早飯也好去鄰居家串串門拜拜年,都來這麼長時間了,平常的不走動,這大過年的,你也不走動走動?”
“是,嬸子,我幫你燒鍋,待會我就去換衣服。”
“不用你幫忙,你去洗把臉,換衣服去吧。”
這二毛見嬸子沒事,自己去洗臉穿新衣服去了。
真是:
孤憐野草路邊生,
昂然生長迎春風。
疾風暴雨馬蹄踏,
風雨過後我自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