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爾靈城是流動的水銀,千萬麵玻璃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銀與黑的蒙斯克天空塔聳立在城市的中心,環繞著它的摩天大樓像是由鋼筋與玻璃打造的石筍。
從蒙斯克家族的私人豪華飛艇上向下看時,星羅棋布的街道中點綴著蔥蘢翠色,車流仿佛一條條黑色的線,商務飛船拖著明亮的尾跡穿梭在樓宇和雲層之間。
奧古斯都坐在他的專屬座位上,透過一麵圓形的窗戶俯視著斯蒂爾靈的街景和在高空看依然顯得巍峨的高樓大廈。即使是泰倫聯邦的政府依然在想儘辦法地剝削這裡的人民,掠奪這顆美麗星球上的財富,克哈4依舊如此繁華,不曾因凱聯之戰而減色分毫。
這也是克哈4被譽為泰倫聯邦的一顆明珠的原因。
但斯蒂爾靈中依然還在飄揚的聯邦紅藍星旗與城市北端緊靠山脈的聯邦軍營則奧古斯都卻清醒地認識到,這顆星球如此真正的掌控者仍舊是聯邦政府。
站在克哈4權利與名望之巔的參議員和他們背後的財閥集團都有著同一個主人,那就是在遙遠的塔桑尼斯上主宰整個世界的聯邦議會和一個個強大的創世家族。
當飛艇穿過蒙斯克天空塔塔頂如帷幕般降下的半球形能量護罩,降落在邊緣栽植著綠植的跑道上時,十幾名身著黑色製服頭戴、同色平頂帽和護目鏡的安保人員立即向飛艇跑來,除奧古斯都和安保隊長阿克頓以外,所有隨行人員都必須接受最嚴格的檢查。
“這個能量護罩是最新添加的。”阿克頓指著淺藍色的、從停機坪上看薄如輕紗一般的能量護罩說:“拉爾斯科技公司的新技術,能夠抵禦大部分能量武器和彈道武器,屏蔽探測儀和衛星攝像頭,同時,它還能阻攔三千英尺高的空中的狂風。”
“很不錯的設計。我需要它的詳細資料,包括防禦等級、承受極限和可升級的其他選項。”奧古斯都向他躬身行禮的安保人員點頭示意以後走進停機坪上的升降電梯。
“如果它達不到我的要求,我認為我們應該換供應商了。”
“你還不滿意麼,這個能量護罩可是花了我們一大筆錢。”阿克頓緊跟著奧古斯都,他的年紀比安格斯還要大一些,身體卻依舊強壯得像是一頭公牛。
“親愛的菲爾德,如果泰倫聯邦的艦隊手握巨劍,而我們隻妄想用蛋殼抵擋,很快就沒人給你發薪水了。”奧古斯都半開玩笑地說。
“這個以後再談,我剛從梅茵霍夫回來,過兩天就要返回軍隊。說說吧,在我離開的這半年裡,克哈發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很多。”當電梯開始緩緩下降時,阿克頓對奧古斯都說:“你的父親在六個月的時間裡於克哈各地發表了四十六次關於克哈獨立運動的演講,其中有三十三次演講觀眾都超過了五萬人。”
“十月,南部邦聯城市巴利克的工人響應了安格斯的號召走上街頭遊行,要求聯邦政府為日益延長的工作時間和貪汙**問題做出解釋。當地政府出動了所有的警察,使用催淚瓦斯和警棍驅除人群。”他說。
“結果這引發了一場災難,當有人下令開槍鎮壓時,還未等訓練鬆弛的警察們清空彈夾,幾萬名狂怒的人就淹沒了他們。”
“示威者占領了警察局、市政大樓和nn的演播樓,扯下了聯邦的旗幟換上了克哈的藍底三星旗幟。那次已經無法控製的暴動中,有幾千名示威者和警察受傷,數百人死於踩踏和槍擊。”
“這麼說,有人要倒大黴了。”奧古斯都猜測著聯邦政府的反應。他曾在nn晚報上見到過關於此事的報道,但從頭至尾也就寥寥幾筆,顯然聯邦政府極力地想要淡化這件事的影響。
“新來的克哈總督免去了幾個跟這件事關聯不大的人的職位,然後宣布這都應歸咎於安格斯·蒙斯克的煽動。”阿克頓正說著,電梯在一個上層的樓層停了下來。
“他說的倒沒什麼錯。”奧古斯都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穿過打開的電梯門走進由兩邊站著安保人員的走廊。
“在上個月,位於斯蒂爾靈北部的一座前哨站遭到了恐怖分子的襲擊,超過一百名聯邦軍人在這場襲擊中喪生。”阿克頓邊走邊說。
“不用想我就知道是誰做的。”奧古斯都看著走廊兩邊光滑的牆壁和轉角處的攝像頭,卻沒有獲得多少安全感。
“我猜你們乾得很漂亮,一點把柄都沒有落下。”
“聯邦官員焦頭爛額,因為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一次意外事故——因高能瓦斯管道泄露而引發的爆炸。”阿克頓說。
“但這並不算高明。”奧古斯都走到一個由兩名荷槍實彈的安保人員守衛的房間門口停了下來,在探測器掃過他的視網膜以後,一個空間開闊的辦公室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一名頭發灰白但依舊身姿挺拔的男人正背對著奧古斯都,麵朝一麵巨大的玻璃牆壁。安格斯·蒙斯克穿著一件黑色的方領外套和寬鬆的長褲,凝視著蒙斯克天空塔對麵的nn大樓。
這一幕讓奧古斯都感覺是似曾相識。
安格斯?蒙斯克,作為極具名望、一呼百應的克哈議會參議員的同時,他總是做著與自己的階級相違背的事情,在演講和遊行演說中發表抨擊聯邦政府**內幕的言論,領導著克哈如火如荼的獨立運動。換句話說,安格斯是個堅定的革命者,以及新聞中要挾人民與聯邦政府對抗的煽動者。
在已經被金錢和權勢腐蝕控製的聯邦nn全息新聞節目中,主持人會將其在克哈上的多次針對聯邦政府的公開演講稱為煽動性的虛假言論。在一些更激進的專欄中,撰稿人則毫不掩飾地抨擊安格斯為叛黨和暴亂分子。
出乎奧古斯都意料的是,在辦公室裡奧古斯都還見到不少家人的照片,其中居然還有他身著軍裝的宣傳海報,據他了解那還是某一期宇宙時尚雜誌的封麵。
作為塔桑尼斯聯邦政府、軍方和nn宇宙新聞網合力宣傳的戰鬥英雄之一,奧古斯都接受過的貴族式教育、模範版的創世家族身份以及英俊的外貌是他被選中的原因之一。
其中nn主編漢迪·安德森不遺餘力的吹捧總讓奧古斯都感到尷尬,因為大多數戰績都是胡編亂造、細細推敲根本站不住腳的。
不過nn的董事會和聯邦議會背後的創世家族們才是幕後的推動者,他們將一些戰鬥英雄包裝成戰無不勝的“軍神”以提高民眾對戰爭的信心。讓他們能夠安安心心地把錢花出去,刺激日益低迷的經濟和幾近崩盤的股市。
奧古斯都過去從未來過這裡,沒想到平日裡似乎總是跟自己作對的父親其實一直在關注著自己。
這讓他忽然去想起來妹妹多蘿西時常會在信中提起的話:哥哥,我們每天都在看新聞,在上麵尋找你的名字,可又擔心那在死難者的名單上。
他們說你殺了許多凱莫瑞安人,精確到每一場戰役每一個數字。哥哥,我們不會因你取得多少戰功而感到歡欣鼓舞,我們隻擔心下一場戰鬥你就會死。
那一封封信,就是傳遞親情與力量的紐帶。
“你回來了,奧古斯都。我的兒子。”安格斯沒有轉過身來與奧古斯都擁抱,父子間的隔閡依然存在著。
“是的。我回來了,父親。”奧古斯都並不畏懼自己的父親,在過去,他們隻是因為迥然不同的觀念而時常發生爭吵。
“凱瑟琳剛剛跟我說過了。”安格斯轉過身時,奧古斯都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父親比過去要衰老得多,但他那雙與自己如此相像的雙眼卻炯炯有神。
“我支持你把他們送往尤摩揚的想法。聯邦的爪牙正在暗處緊盯著我們,他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能夠要挾到我的機會。”
“目前而言,尤摩揚的確是最安全的地方。”奧古斯都點了點頭:“泰倫聯邦的幽靈特工隨時都會到來,這裡的安保措施必須再提高一個等級。”
“你認為這還不夠嗎?”安格斯皺眉說:“一開始,我並不希望把我們家族的住宅變成守備森嚴的要塞,或是雇傭比以前多出十倍的人來維持它。因為這在輿論上對我而言是極度不利的,人民普遍認為隻有大財閥才會不惜花費重金購置武器來保護自己的財產。”
“而我本應是自由的鬥士,指引人民走向光明的領導者,而不是身邊簇擁著軍隊的克倫威爾。這樣,聯邦把持的新聞媒體就會把我說成是篡位者和暴君。”
“不管他們怎麼抹黑,我認為克哈必須要有一支能與聯邦抗衡的軍隊。”奧古斯都對自己的父親說。
“我不在乎名聲。但他們最好把我稱之為克哈的華盛頓,一個泰倫人的帝國的拿破侖。”
“你跟我的想法從來都不一樣,孩子。”安格斯沒有因奧古斯都的話為感到憤怒,他表現得非常喜悅:“我很高興,你終於還是站在了我的一邊。”
“我從不對他人說我正身心俱疲,我的四周都是敵人和觀望者,蒙斯克家族的盟友像是風中的野草一樣搖擺不定。奧古斯都,我很高興你能夠回到我的身邊。”
“這是一個夢嗎?奧古斯都,自從你長大以後,你就不再稱呼我為父親。”
“安格斯,它比你見過的如何一座牆垣和城市都要真實。”奧古斯都說。
“嗬,來吧,坐下來喝一杯,我們好好談談。”安格斯露出笑容,從辦公室裡的酒櫃裡取出一瓶價值千金的紅葡萄酒。
自奧古斯都的成年禮之後,安格斯就沒有跟他好好地說上過幾句。如此說來,他跟長子阿克圖爾斯的上一次交談最終還是演變成了一場不歡而散的爭吵。
阿克圖爾斯始終無法認同父親的革命,這是安格斯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安格斯原本以為次子也會走上與哥哥同樣的道路,遠離這個專斷蠻橫的父親,但奧古斯都不僅回到了他的身邊,還認同了克哈的革命事業,這叫已經愈感老邁的老蒙斯克大喜過望。
安格斯是典型的**大家庭的家長,他認為自己幾十年的經曆與經驗能夠幫助自己兒子少走些歪路,避免他們被傷害或在將來的某一天後悔。在安格斯為兒子規劃的未來路線中,阿克圖爾斯必將繼承自己參議員的位置,而奧古斯都則要管理家族龐大的產業。
但奧古斯都偏不,他厭倦甚至是痛恨自己的人生被其他人所掌控,哪怕那個人就是自己的父親。
“你認為,我們應該如何取得這場革命的最終勝利。”安格斯與奧古斯都、阿克頓在辦公室裡的一套藤編的桌椅處,為他們倒滿酒杯。
“唯有戰爭。”奧古斯都回答說:“安格斯,我相信你早已經做好了打一場全麵戰爭的準備。在地球的曆史上,靠喊口號,靠求,靠跪換來的和平,都是不長久的。”
“我們需要軍隊,艦隊,一個能取勝的統帥。”
“當然,我們有一支革命軍。”這時,阿克頓開口說:“我們已經募集了十二萬人,並把一部分送去了尤摩揚的軍官學校。他們明年就會畢業,到時候我們就能擁有一批可靠的軍官和將軍。”
“不夠,遠遠不夠。”奧古斯都冷灰色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阿克頓:“我們至少還要一百萬人才能奪取這顆星球,還要有這幾倍乃至更多的人來保衛它。”
爆兵。
“這也是我們想做的,可十二萬人就已經是極限了,這些人全部都是誌願為革命事業而戰的。他們平日裡都通過地下組織聯係,秘密接受訓練。”阿克頓說。
“那就取締政府和參議員,組建新的議會,推行新的法令,更改募兵的製度。一旦我們控製斯蒂爾靈,那就向這座城市征兵,一旦控製南部的工業城市,我們就要讓那裡適齡的年輕人都戴上鋼盔,握起長槍。”奧古斯都大聲說。
“我參加過聯邦陸戰隊,在一場殘酷的戰爭中親手殺過許多凱莫瑞安人,我比你更清楚聯邦軍隊的可怕之處。”
“當克哈上的暴動和恐怖襲擊愈演愈烈時,聯邦陸戰隊一定會介入。所以,我們急需一支強大的革命軍。在政治上,我們應該爭取其他星球甚至是一部分塔桑尼斯創世家族的支持,以獲得更多的援助,分散聯邦政府的注意。”
“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明白還是不願意承認,在貴族們和掌權者發起的戰爭中,這一代人,都必須被綁在隆隆向前的戰爭車輪上,直到死去。”
長久的沉默。
“如果我們不得不打一場戰爭,那麼克哈必將取勝。”安格斯說:“但說到底,我還是希望這是一場和平的演變,把權利從中央集權者手中交還給人民的交接儀式。”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指望惡龍心甘情願地交出它的財寶和金子,這當然是在白日做夢。”
在安格斯那裡聽到這樣的話,奧古斯都並不感到意外。安格斯更像是一個純粹的革命黨領袖而非借著革命掌控權利的野心家,他想要建立組建一個廉明的新政府,將克哈4重建為自由和平的世界。
就像過去那樣。
安格斯是個偉大而無私的革命者,他甚至願意以自己的死來警醒全泰倫人。
“我們都清楚,戰爭不可避免。”阿克頓也在這個時候說話了:“我跟你的父親交談過許多次,都不再對和平演變抱什麼指望。有起義的地方,鎮壓就接踵而至。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將有無數人為之而死。”
“即使如此,我們也要戰鬥到底!”安格斯堅定地說:“過去,我總是對聯邦政府抱有一點幻想,但我現在已經明白它已無藥可救。”
“泰倫聯邦這個巨人的身上滿是醜陋的膿包,必須用鋒利的刀劍切開它,傷口才能夠重新愈合。”
“相比於凱莫瑞安和尤摩揚,泰倫聯邦的領地和星球已經太多太龐大了,他們臃腫而**的政府隻能使用使用武力壓迫殖民地上的人民,而所有的被壓迫者都早已對其心懷不滿。”他說。
“現在,隻要第一個吹起起義號角的星球出現,那些觀望者就會揭竿而起。克哈不會是唯一一個反抗聯邦統治的星球,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父親,你覺得,這場戰爭我們會打多少年?”奧古斯都聲音低沉地問。
“十年或是更久。”安格斯說:“當我不在了,還有你來繼承我的事業,還有你的兒子和瓦倫裡安。”
“奧古斯都,儘管我不願意承認,但克哈革命軍中大部分都是未經過軍事訓練的年輕人,合格的軍官隻能從退役的聯邦老兵中招募,但我也無法保證他們是忠誠的。我們也缺少將軍,因為克哈人並不總是能征善戰。”
“這支革命軍空有理性和抱負,實質上不過是一群倉促集合起來的,農民、工人與公司職員的兒子。他們願意為克哈的獨立而死,卻還未能成為紀律嚴明、令行禁止的軍人。”
“奧古斯都,你是個英雄,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將是克哈革命軍的領袖,因為你是我能想得到的,最合適的人選。”
“也許,就要由你來領導這群烏合之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