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分帳,彆過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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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澤在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他十六歲。

那年青州的兵馬戰死在北羌人的彎刀下。

北羌人攻破青州城,火燒長街。

他們擄走倉惶求救的婦女,用馬蹄踏過來不及逃走的幼童。

城破時,青州隻剩一支斷了糧草,無依無靠的義軍。

義軍憑借數座燒塌的長屋,與北羌來回拉鋸,守著城裡的最後一方淨土。

崔澤和師父都在義軍中。

城破第十四日,殘陽如血。

師父守在長街口,崔澤守在長街尾。

師父身前,殺掉的北羌人的屍骸堆疊如山。

同族的死激出北羌人的血怒。

北羌鐵騎如狂潮一般,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持劍的師父和窄窄的街口。

師父隻有一個人。

一個人擋不住千軍萬馬。

殺到力竭,師父手的長劍墜地。

北羌人趁機將手裡的彎刀穿進師父的腹和背。

崔澤與師父遙隔長街,也陷在北羌人的衝鋒中。

他聽得見刀鋒刺破師父血肉的聲音。

但他不能過去,因為他身後還有手無寸鐵的百姓。

那一刻,崔澤眼前的血,和天上的紅透的夕光混作一片,像赤血焚天……

崔澤從血色的夢境中驚醒,一眼望到壓在榻邊的劍。

他抄起劍,劍柄微涼,他卻四顧茫然。

丫鬟繡羽被突然提劍的他嚇了一大跳,把手裡的碗摔了個底朝天。

熱了好幾回的鴿子粥,最終撒在了書房的水磨青石地上。

“殺敵!”

師父死前的呼喊久久不散,猶在崔澤耳畔。

崔澤淒涼地坐下,像丟了家的小孩。

林念瑤看出他的異樣,向他走去。

崔澤望到的是她手裡的聖旨。

他握劍的手漸漸收緊。

聖旨已下,他注定會重返青州。

那麼他就算死,也該死在青州城下,搏殺北羌鐵騎時。

林念瑤還未開口,崔澤就猜到她起承轉合,最後想說的是什麼。

“我說過了,隻要有我在,誰也彆想動肅國公府。”

林念瑤握著聖旨的手在那瞬間收緊。

她將聖旨捏得死死的,纖長的指甲甚至掐進布帛裡。

“你知道嗎,你昏了快三個時辰,我守了你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裡我擔心了多少次,生怕你醒不過來。”

“林澤,你光風霽月,你不肯落井下石,你以為你了不起了?”

“那為什麼要拖著我,讓我擔驚受怕?”

她坐到他的身旁,把手裡的聖旨推給他,“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守寡?”

崔澤半垂著眼簾,甚至不願再看她一眼。

“彆說死彆,我恨不得活著也與你不複相見。”

崔澤話音剛落,林念瑤就抬起了手。

她手舉得高高的,像是要給崔澤一巴掌。

但她抬起的手定在半空,定了足足半晌有餘。

“你當丈夫,讓我這個做妻子的指望不上,你還不願再見我?”

林念瑤說不清她心裡的滋味。

失落?丟了她一直以為永遠不會丟的東西?被背叛?

或者都有?

她心裡亂得像風暴卷過的海。

混亂中,她想明白了一點。

她不願就這樣放過崔澤。

林念瑤叫來下人。

“把姑爺抬到我隔壁的廂房,再把書房鎖了。”

她站起身,俯看崔澤。

“你不想見,也必須見。”

“因為你娶了我。”

林念瑤轉身便走。

她怕走得慢了,當著崔澤的麵落下淚來。

但她又說不清楚,為什麼要躲著崔澤哭。

不想身後一陣破風聲,驚停了林念瑤的腳步。

她轉回身,耳邊響起了繡羽的尖叫。

崔澤劍光出鞘,劈裂了林念瑤一旁的桌子。

桌上的筆墨紙硯砸了一地,廣平侯的玉印落在青石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

崔澤輕轉寶劍,將映在劍上的日光,折射在下人臉上。

“帶著你的鎖,滾。”

那一瞬間,劍光也晃了林念瑤的眼。

害得她差點以為,崔澤會殺她。

嚇白臉的林念瑤忘了掛在腮邊的眼淚,急忙退到書房外。

崔澤望見林念瑤煞白的臉,想著她到底不過是個姑娘家,心中微有不忍,轉開了劍鋒。

林念瑤看著他將劍轉偏。

膽子慢慢又大了起來。

她怎麼忘了,林澤不會傷她。

“你隻要留在林家,就必定會見到我。”

每說一句,林念瑤的膽子變大一分。

“至於出去,你身上沒有一文錢。”

“反正我不守寡,你不寫文書,我就讓玉同替你寫”

“橫豎我也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了。”

崔澤聽罷林念瑤的話,沒忍住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毛病,讓你慣著她。”

他轉了腕子,劍尖如風般點到係在玉印的流蘇上。

崔澤手腕一挑,直接將玉印挑起,握到手中。

“同樣的當,我不會上第二次。”

崔澤說罷,一手握住玉印,一手提劍,闊步出了書房。

林念瑤不知他要去哪,但崔澤拿著玉印,她就不可能頂替他偽造文書。

她隻得追出去。

林家不算太大,崔澤身上帶傷走得再慢,幾步的功夫也到了賬房。

賬房裡,算賬的管事正在打盹。

崔澤將劍架到他的肩上,叫醒了他。

管事被嚇了個大跳,差點用脖子撞上崔澤的劍。

好在崔澤手穩,替管事避開了人間慘禍。

管事額頭上冒出大汗,“姑爺,做什麼呀……”

“我膽子小,彆嚇小的。”

崔澤沉聲:“不做什麼,分賬。”

管事不解:“分什麼帳?咱們林家哪有帳分?”

崔澤用劍身點了一下管事的肩膀。

“分我和林家的帳,將我掙下的俸祿和封賞分出來,我要帶走。”

緊追而來的林念瑤,聽到崔澤的話,腦袋嗡的震了一下。

“林澤,你真不想過了?”

崔澤用泛冷的眼神撞上她的眼睛。

“林念瑤,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

……

分賬的消息跟插了翅膀似的,一溜煙地飛進了老夫人的院裡。

老夫人急急忙忙地跑來,到賬房時,頭上禦寒的抹額都跑歪了。

她顫顫巍巍,上氣不接下氣。

“念瑤夫君,你做什麼?!”

崔澤瞧見老夫人,覺著她來得正是時候。

“林老夫人,你來得剛好。”

“分完了帳,林家欠我的多,賬上的現銀肯定不夠,你得給我打欠條。”

老夫人一聽,差點原地栽下去。

她扯住林念瑤的衣袖。

“奶奶的好孫女,你說句話啊!”

林念瑤望著崔澤,想著他剛剛說過的話,千般言語全堵在胸口。

老夫人見她關鍵時刻不吭聲的樣就來氣,隔著衣服狠掐了一把她的肉。

“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連個男人都留不住。”

林念瑤不知是吃了痛,還是被崔澤傷了心。

“林澤,你真忍心,棄我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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