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給程四娘夾菜的程母,動作一頓,滿臉錯愕。
武氏啪的一聲放下筷子:“小姑,青天白日的,你為什麼要咒自家兄弟?”
相公不過是去鄰鎮賣個貨,從前不知去了多少次,能出什麼事?
她就知道程四娘沒安好心,想白吃白喝直說就是,詛咒親兄弟還是人嗎?
程父放下酒碗:“四娘,你三哥山上打了隻黃猄,送給鄰鎮老主顧了,放心,那人跟咱家做過好幾回生意,出不了差錯的。”
程諾心中疑竇尚存:“那三哥賣貨回來,會經過鹿山嗎?”
鹿山就是昨晚她夢中的那座山,因為林中多鹿出名,百姓給它起了這個名字。
程父擺擺手:“不會,山路雖然近,但不好走,雖說現在是冬天遇不到山林猛獸,但近幾日溫度太低,林中多水,結冰容易路滑,老三是老獵戶了,不會犯這種錯……吧。”
說完,連他都愣了一下。
換成其他兩個兒子,程父會毫不猶豫拍胸脯打包票,但老三……還真不好說,人如其名,性子虎,愛冒險,翻山抄近道像是他會做的事。
他好奇女兒今天為什麼總抓著老三的事不放,問道:“怎麼了,你是不是在外頭聽到你哥什麼消息了?好端端為什麼覺得他會出事?”
程諾將昨晚夢裡的事,一五一十跟家人說了。
趙氏聽完,奚落道:“一個夢而已,值得小姑跑這麼老遠?怕是聽到娘跟三弟妹今天從喜宴上回家,特地趕回來的吧。”
說完,將桌上的鱸魚腹中肉,夾了一大塊到兒子程雲碗中:“還不快吃,再慢點,哪有你的份!”
武氏不甘示弱,分彆給兩個女兒金玉、珍珠,各夾了兩大筷子的菜,直到碗堆成小山,才肯作罷。
反觀二房一家,顧氏始終小口吃著飯菜,隻動麵前伸手就能夠到的,從頭至尾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她的兩個孩子,吃飯動作跟她一樣慢條斯理,可到底是小孩子,眼裡對好吃的渴望遮掩不了,嘴裡扒著飯,眼睛卻緊緊盯住桌上的肉菜,猛地咽口水。
還是程母給兩個小的,各自夾了一筷子肉,才緩解了他們如狼似虎的眼神。
“你們小妹是擔心兄長安危,彆用你的小肚腸瞎猜。”程母用眼神威脅趙氏,示意她閉嘴。
程父擼了擼嘴邊沒幾根的胡子,若有所思道:“從前我也聽人說過,一胎雙生的兩個孩子,會有心靈感應,一個遇到危險,另一個心神不定。”
說到這兒,程母不由得想起程四娘和程三虎小時候,一個哭起來,另一個必定跟著一起哭,一個染了風寒發高熱,另一個即便隔離開,不出半個時辰,也得高燒起來。
程母的心忍不住揪起來,難道……老三真的遇到危險了?
程大壯卻覺得二老的擔心多餘,他推算程三虎出門時間,這個時辰如果三弟被困在山上,那至少午膳過後他就得從鄰鎮往回趕,可鄰鎮到大梨村的路程,即便坐牛車也得兩個時辰。
加上把獵物剝皮抽筋,黃瓊肉賣給酒樓,皮毛賣給布莊,骨頭、角和五臟賣給藥鋪入藥,來來回回,沒一天功夫哪裡辦得成。
小妹說三弟被困在山上,可這個時辰,三弟壓根不可能出現在山上,除非他根本沒去鄰鎮。
他將想法跟二老說清楚。
程父程母覺得老大的話有道理,連武氏也跟著點頭,她純粹是不相信程四娘的話,覺得這女人沒安好心。
此時,外頭的雨已經從淅淅瀝瀝發展成傾盆大雨,暮色一片漆黑,整個天空像是能吃人的深淵巨口,等著將世間吞噬殆儘。
程諾見勸不動,起身拿起牆上的鬥笠帶在頭上,轉身往雨裡衝。
趙氏覺得她瘋了。
“程四娘!天黑成這樣,你找死不成?”
程大壯一把抓住程諾的胳膊:“小妹,雨太大了,等我們趕到鹿山,天也完全黑了,用不了燈籠,如何找人,現在出門過於危險,等雨小一些,大哥親自去找人。”
程母也是一臉擔憂:“是啊,你去能幫什麼忙呢,萬一摔著碰著,可不是鬨著玩的,就算老三在山上,還有洞穴可以藏身,等天亮了雨停了,再尋他也不遲。”
程諾搖頭,萬一真的跟夢境裡一樣,摔下山穀傷了腿,程三虎就是想爬進洞穴也沒那本事。
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想起程三虎憨直跟在自己身後喊妹妹的情形,想起從小到大他對程四娘的守護和寵愛,人命當前,程諾沒法坐視不管。
“若是三哥真的落入山穀,我們現在耽誤的功夫,就是在消耗他的生命,讓開,彆攔我!”程諾不再多說,推開程大壯,衝進雨中。
程大壯沒有一絲猶豫,拿起另一件蓑衣,緊隨其後。
“小妹!大哥!等等我。”程二順同樣義無反顧衝了出去。
趙氏氣得直跳腳:“太黑雨大,天氣又這麼冷,三弟在不在山上還兩說,萬一大郎,還有二弟他們有個好歹……”
都怪程四娘,隻要有她在的地方,準沒好事發生。
武氏扶住門框,不停往外張望,可惜除了黑夜中的傾盆大雨,什麼也看不清。
她的心跟著緊張起來,程四娘這個女人自私成性,什麼時候考慮過幾個哥哥過的什麼苦日子,連她都覺得發生了大事,難道三郎真的……
不,不可能。
老天爺保佑,隻是程四娘做的一場噩夢,她的相公還好端端在鄰鎮待著呢。
程父程母也是焦急地在屋子裡打轉,一桌子飯菜沒動幾口,全然失了胃口。
“爹,娘,我吃完了,先回房。”二房顧氏站起身,帶著兩個孩子回了東屋。
程母衝遠去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趙氏也是一臉看不慣:“剛剛衝出去的可是她男人,瞧瞧她一臉漠不關心的樣子,哪裡有半點程家人的模樣,裝高冷給誰看。”
武氏難得跟趙氏站在統一戰線:“大嫂,人家可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配二哥是下嫁,跟咱們這樣的山村農婦能一樣嗎?”
趙氏啐了一口:“呸,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是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兒還不好說呢,二弟也是,放著十裡八村那麼多好閨女不要,偏偏撿了她回來,哪是娶媳婦,明明是供祖宗。”
武氏衝東屋方向揚聲道:“兒子也生了,女兒也有了,有些人心裡還不安分,怕是想著攀高枝吧。”
無論兩人怎麼奚落,東屋裡的人,從始至終沒有半點反應。
“好了!不吃飯就把嘴閉上,到廚房燒水、煮薑茶,等他們回來好驅寒。”
一家之主發話了,兩個媳婦收斂氣焰,不敢再說半個字。
“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