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諾背著空竹簍往回走,路上遇到個同村人,哼著小曲,熱情地跟對方打招呼。
村民進山是想碰碰運氣,看到從山上下來的程四娘,一臉錯愕。
張三被揍的事鬨得沸沸揚揚,現在還躺在炕上下不了地,他外嫁的兩個姐姐聞訊回村,心疼弟弟不已,逢人就說程四娘栽贓,弟弟是老實人,乾不出偷盜的事,還說要報官,把打人的全抓起來。
沒人把她們的話當回事,畢竟昨日動手打人大家都有份,真追究起來,難道全村都抓進去坐牢?
隻是,仔細想想,大夥兒無形中好像被一雙大手牽著走,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四娘起的真早,都下山了啊。”
程諾笑道:“昂,來看看能不能采些野菜回去燒湯。”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程四娘懶得跟豬一樣,會起早爬山摘野菜?
他們從來沒在山上見過她,更彆提現在寒冬臘月,山上又冷地又滑,哪會有野菜的影子。
男人伸脖子看了眼程諾背上的籮筐。
空的,連根草都沒有。
“正常,天太冷,樹葉都掉光了,野菜早被山上野獸吃光了。”
“叔說的對,我改日再來看看,能不能抓到野兔、野雞什麼的。”程諾點點頭。
男人道:“對對對,野雞肉多,野兔子皮還能賣錢呢。”
野兔、野雞連村裡擅打獵的獵戶,也未必能次次抓到,更彆說手無縛雞之力的程四娘,他客套客套罷了。
程諾笑了笑:“借您吉言,我先回了叔。”
看著程四娘遠去的背影,男人愣住了,他剛剛是不是看錯了,程四娘朝他微笑的樣子,非但不醜,還有些賞心悅目。
對了,她從前出門不是披散頭發遮住半張毀容的臉,就是用厚厚的脂粉蓋住傷疤,今日怎的臉上如此白淨,不遮不擋,好似半點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程諾背著空簍回到家,剛好撞上從鎮上回來的孟南洲幾人。
孟南洲身旁站著位陌生男子,也是個穿長衫,文質彬彬氣質儒雅的讀書人,衣服材質看上去頗為不錯,應該是他讀書結識的同窗。
孟南洲正在給他作揖。
同窗拱手而立:“孟兄客氣,你我同窗三載,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若不是看關兄的麵子,濟世堂首席大夫怎肯讓小妹插隊看診,再耽誤下去,小妹的手便廢了。”孟南洲這會兒心裡還一陣後怕。
同窗笑道:“你我有緣,昨日剛好我從寺裡還願歸家,再晚一時半刻,就真錯過了。”
他跟孟南洲同書院讀書,這次鄉試他也參加了,可惜名落孫山。
二人往日沒什麼私交,孟南洲平日裡心高氣傲,不怎麼跟學子們往來,加上滿腹才學,書院老師都喜歡他,導致出現很尷尬的局麵。
老師邊讓學子們找孟南洲討教學問經驗,學子們邊私下裡蛐蛐孟南洲目中無人,有些膽大的還暗地裡給他使過絆子。
此次鄉試,孟南洲中舉,給書院增光不少,連縣老爺都親自接見,可見日後前途無量,這下當初瞧不上孟南洲,或是給孟南洲吃過暗虧的學子們都慌了,生怕他秋後算賬。
關長宏萬分慶幸當初沒有落井下石,今日還沾了在濟世堂當大夫舅父的光,讓孟舉人欠了他一個大人情。
果然,平常多拜菩薩是有用的。
“關兄稍候,我將診金還你。”孟南洲說罷,準備回屋拿錢。
關長宏不肯,他家頗有家業,根本看不上這三瓜兩棗,他就想讓孟南洲欠他人情,欠得越多越好。
孟南洲說什麼都要還錢,濟世堂聲名遠播,首席大夫光出診費就得五兩銀子,遑論這次給孟思靜開的藥,全是上好藥材,他不想受人過大恩惠,這些以後還不都得他來還。
最後二人堅持不下,各退一步。
關長宏眼珠一轉,想到個好法子。
他從腰間接下個精美荷包,倒出個雕琢細致的印章:“古語有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今日我便效仿先賢,用這枚印章結交孟兄這位好友,還望孟兄不要嫌棄。”
孟南洲擰了擰眉,他豈會不懂關長宏的意思,這是要跟他互換信物,交個朋友。
可此人在學問上頗為愚笨,這輩子怕是中不了舉,當不了官兒的,好在他資豐厚,日後若是有要用銀錢的地方,也是個幫襯。
交個朋友,總比給自己數個敵人好。
“關兄客氣,能得關兄這樣的知己,是孟某的福氣。”
孟南洲說完,領著關長宏進屋,自己往書房取印章去了。
程諾順勢溜屋,趴在窗戶前,觀察隔壁書房內的動靜。
沒多久,孟南洲欠著腰,臉上布滿歉意。
“關兄勿怪,家中定是進賊了,我的印章不見了。”
關長宏先是一愣,以為是孟南洲舍不得將印章給他,聽說這私印是書院院長贈給他的。
他退了一步:“印章不在,孟兄的畫作,或是文房四寶也是可以的。”
書房裡的畫,畫的都是馮知意,書院眾人都知道他成家了,萬萬不能送出去。
文房四寶能拿得出手的,孟南洲剛才瞧了,也被偷了,家裡進的難不成是個愛讀書的賊?
孟南洲支支吾吾:“這、這也不成。”
關長宏臉黑如鍋底:“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孟兄莫不是沒真心拿我當朋友?”
“不、不,我不是這麼意思。”大冬天的,孟南洲額頭開始冒虛汗,“我書架上還有幾本手抄的《論語》和《孟子》,關兄如不嫌棄……”
說到最後,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
關長宏感覺被耍了,誰不知道孟舉人家境貧寒,時常抄書送到書鋪換取書資。
書鋪幾十文就能買到他抄寫的書,他也好意思張口!
還是他覺得如今身份不一般了,隨便施舍點東西,彆人都要感恩戴德?
“是我沒有自知之明,高攀不起孟舉人,孟舉人留步,後會有期!”
關長宏一把奪走送給孟南洲的私印,拂袖離去。
“誤會誤會!關兄你聽我說……”
孟南洲在後頭連聲道歉,留給他的,隻有絕塵而去的馬車,濺起的漫天塵沙。
這下好了,得罪了同窗,濟世堂的首席大夫怕是再不肯給孟思靜治病了。
程諾笑得躺在褥子上直打滾。
一旁的小盼兒,小小的臉上,浮現出大大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