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芙這一番表態,讓敬文帝的表情緩和了不少:“那你今日碰上朕,也算湊巧了。”
寧芙在心裡斟酌了一番,光是願意跟公主比試還不行,自己肯定比不過馬背上長大的北齊公主,她還得確保自己輸了,敬文帝不會責罰她。
想到這,她看了眼寧裕。
寧裕心領神會,走上前跪在敬文帝麵前請罪道:“聖上,家妹認真學騎射不過十餘日,前陣子又重病在床,臣擔心家妹安全。”
寧芙心中生出幾分不好意思,實際上,她這個活了兩輩子的人,認真學騎射可不止學了十幾天。
不過眼下,卻是需要寧裕出來說這番話的,她若輸了,也是學習時日短和身子弱的緣由,而不是國公府女君不行、大燕女君不行,輸也輸得情有可原,不至於丟大燕的臉。
寧芙則看著敬文帝道:“表舅,我向來敬仰擅長騎射的女子,如今的機會千載難逢,與公主比試時,我會注意安全的。”
敬文帝心中的不耐,已逐漸化開,倒真帶上了幾分和藹:“你這丫頭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罷了,既然是難得的機會,就好好跟公主請教請教。”
寧芙放下心來,敬文帝用上“請教”二字,便是認定她不如公主,也就是不在乎她輸贏了。
寧裕還想說話,敬文帝擺擺手,道:“朕跟你保證,你妹妹不會受傷分毫。璡逐,四姑娘與你也算同門,就由你負責保護四姑娘周全。”
璡逐是宗肆的字。
“臣遵旨。”宗肆起身抱拳道。
寧裕見狀,也不再說什麼,退回了原位。
寧芙朝北齊公主道:“公主的騎射之術精妙絕倫,在大燕也是人儘皆知,我的騎射是遠遠不如公主的,還望公主不要嫌棄。”
語氣裡是藏不住的傾慕。
寧芙想與公主比試的心雖不真,可崇拜公主的心,卻比真金還真,因此她的話,並不讓人覺得虛偽。
北齊公主一開始,確實是想挫挫大燕女君的傲氣。
可寧芙這番真誠的吹捧,她很受用,爽朗道:“人人都是從不會練到會的,我小時候騎馬也被兄長嘲笑過騎術差,放心吧,我豈是那樣無禮之人。”
騎術與箭術,是分開比試的,先比的是箭術。
公主的弓,弓身約半人長,兩側鑲嵌著北齊王室圖騰,弓弦粗而緊繃,形如月牙,厚重且有力量感,此類弓往常多為男子所用,女子要成熟使用此類弓箭,並非易事。
寧芙的弓相比之則要小巧精美許多,弓臂質地細膩、紋路分明,呈漂亮的暗紅色,弓背處鑲嵌著墨翠玉石,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這是柄好弓。
六皇子似笑非笑惋惜道:“倒是暴殄天物了。”
在六皇子看來,寧芙這樣一個皓若凝雪的嬌女子,箭術自然好不到哪去。
這樣的好弓,落在一個不會騎射的女君手裡,可不就是暴殄天物?
擂鼓隆隆,比試開始了。
公主麵色冷靜,左手持弓,右手拉弦,一箭射出,狠決果斷,箭矢分毫不差落入青銅杯盞,因巨大的力量餘韻,杯盞猛烈晃動著。
眾人忍不住鼓起掌來。
“好!”同行的北齊使者更是自豪地叫好道。
寧芙暗自讚歎,便是男子,多數也達不到如此水準。
她今日是必輸無疑,不過她是知道自己的水準的,不會輸得太難看,畢竟也算是宗肆親自教出來的學生,師傅是頂級的,學生自然差不到哪去。
寧芙的力氣不如北齊公主,不過技巧和準頭一點也不差,第一箭雖未射入杯盞,卻也是擦著杯沿而過,隻差一點。
她是知道自己的斤兩,對其他人而言,則是意料之外了。
加之她的準頭雖差些,可箭術的觀賞性,卻是極高的。
敬文帝忍不住稱讚笑道:“看來低估國公府這女娃了,十餘日能有這水準,是個極有天賦的。”
六皇子挑了挑眉,生出了幾抹興味,想練好箭術,是極辛苦之事,這小女君倒是反差感十足,看似養尊處優,卻挺能吃苦。
而宗肆雖意外,卻一眼看出寧芙的箭術,絕非十餘日能學出來,教她的人,顯然花了不少心思,耐心也足,否則寧四姑娘的優勢難以發揮到如此地步。
隻是在看第二箭時,他不自覺蹙了下眉,神情也跟著冷了下去。
寧四姑娘借巧勁的招數,並非出自觀陽先生,分明是宗肆自己鑽研出的技巧。
除他以外,無人知曉,她又是從何處學來的?
宗肆不禁地揉了揉眉心。
寧四姑娘自然無法在他身邊安插眼線,可她的外祖母康陽長公主,就未必了。
若真有此事,康陽公主府必定是想插手皇儲之事,就不得不提防了。
箭術比試一人十箭,公主入杯六箭,寧芙前幾箭落空,隻進一箭,在後幾箭找到了感覺,連接進了兩箭,共中三箭,雖輸給了公主,但也雖敗猶榮了。
敬文帝自是喜不自勝,一連說了三個“好”。
“寧姑娘真是讓人驚喜。”公主笑道。這場比試,比她以為的要有趣味很多。
寧芙佩服道:“公主才叫我大開眼界,比男子都厲害。”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我開始期待一會兒的騎術比試了。”公主道。
被公主認可,也算是喜事一樁了,寧芙心裡高興極了,隻是在看見不遠處,宗肆有些陰冷的探究神色時,後知後覺想到了什麼,笑意淺了些。
但隨即想到陸行之與他都師從觀陽先生,即便他察覺些什麼,她也有陸行之這個擋箭牌,便沒有放在心上。
之後的騎術,寧芙表現得也不差。
她身段纖細,上馬後,眾人才明白她原來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揚鞭時灑脫颯爽卻又比男子多了幾分柔美,一騎飄飄似神女下凡。
六皇子孟澤,隻覺全身血液下湧,喝了一盞涼茶,才壓下去了燥熱,這一次秋獵,也素了半月了,他才如此禁不起撩撥,除了這次,還有前一陣的舞姬,也讓他在夜間動了些心思。
孟澤原先打算將舞姬帶回府,隻是後來找到那舞姬,卻覺得她再普通不過,絲毫沒有那日跳舞時給他的驚豔,就不了了之了。
有宗肆保駕護航,整場比試並未出任何意外。
兩人比的是馭馬之術,寧芙雖依舊未能贏過公主,表現卻也有可圈可點的地方。
敬文帝笑道:“公主果然名不虛傳,阿芙也值得褒獎,兩人都該賞。”
聖上欽賜,已是莫大的榮耀。
寧芙歡喜道:“謝謝表舅。”
公主也道:“謝聖上。”
敬文帝又對陸行之道:“行之,你這教學有些水平,看來日後宮中的皇子公主,也得請你去提點提點。”
“聖上謬讚。”陸行之不卑不亢道。
寧芙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她倒是覺得教授皇子公主們騎射不錯,日後若是能升上太子少師,也算好官職了,穩定又不至於忙碌,還得人尊敬。
寧芙又找了找兄長與衛子漪的身影,見他們都鬆了口氣,也安心了下來。
與公主的這一次比試,寧芙也算是出了風頭。
她原先還能在不起眼的角落找自在,現在卻被人關注著,言行都得更謹慎,加上公主點名要她相伴,她與陸行之也便沒了見麵的機會。
否則寧芙倒是想聽聽,他這樣話少的人,會如何誇獎她。
陪同公主外出遊玩,她也會教寧芙一些騎術技巧,寧芙受益匪淺。
這日兩人爬到山尖時,公主鋪開了帶來的毯子,擺上了糕點,打算再此休息一番。
“你可有訂下婚約?”公主好奇問她。
寧芙搖搖頭:“尚未。”
公主來了勁,湊近她:“你心儀之人,可是那陸公子?我看他那模樣,倒是個能讓你快活的,看似挺淡泊一人,不過到了床上肯定是個耍狠的。”
公主大膽奔放,若不是寧芙骨子裡是個嫁過人的婦人,恐怕難以招架。
寧芙摸了摸鼻子,這話她一個小女君,自是不能回應的。
“你知我為何來大燕找夫婿?”公主又問。
“為何?”寧芙也有幾分疑惑。
公主意味深長道:“在我們北齊,你們大燕男子在床笫之事上風評更好。北齊男子雖更魁梧,卻是繡花枕頭,像世子那樣勁腰挺拔的,才是擅長禦女之術的。”
寧芙雖清楚公主隻是同她玩笑,但想起上一世與宗肆同房的場景,還是不禁臉熱。
“帶你喝些好東西。”公主提了提自己帶來的酒,“這是北齊供皇室喝的玉漿,以五月妃子笑為底、添之七月仙進奉提味,果子香與酒香都很好的保留了,除了進貢給聖上的,便隻有這些了。”
寧芙是不愛喝酒的,大燕女君也極少碰酒,但重活一世,想法就不同了,體驗體驗又何妨?
是以寧芙欣然接受道:“那便謝過公主了。”
酒是好酒,初入嘴時是新鮮荔枝果子味,如醴泉般甘甜,入喉時則散發淡淡酒味,刺激著味覺,酣暢淋漓。
她從未體會過如此滋味,一連喝了三杯。
寧芙貪了嘴,又無經驗,連自己醉了也不自知。
公主豪爽慣了,更是個沒分寸的,醉的更是不省人事。
兩人在山間是愜意,卻急壞了山下的人。
到傍晚時,侍從才發現沒了公主與寧芙的身影,嚇得臉色慘白,急忙去稟告了此事。
公主丟了,不好聲張,敬文帝隻暗中吩咐幾位公子去尋。
得知寧芙不見蹤影,寧裕憂心不已。
六皇子寬慰寧裕道:“四姑娘看著不像沒個顧忌的人,公主又會些功夫,自保不成問題,或許就是迷了路。”
寧裕謝過他,卻依舊放不下心。
幾人商量過後,分頭尋找。
宗肆與陸行之沿山而上,後者的擔心,並不比寧裕少。
很快出現了兩條路,兩人一左一右,宗肆正要往右走,卻聽陸行之道:“要是她們有危險,勞煩世子先救寧四姑娘姑娘。”
這算是大不敬了。
宗肆掀了掀眼皮,沒回應。
“若是世子答應我,我願當世子的幕僚。”陸行之沉默了一盞茶的時辰,又開口道,“我也是為了世子好,世子聽了我的,日後定不會後悔。”
用自己的前程來換一個女子,顯然不是理智之舉。
宗肆看了他一眼,不過對他而言這是送上門的好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往前複行數百步,山尖處的樹木光照充足,也更茂盛,辨路更難。行走的動靜驚了鳥獸,山鳥於山林中不停鳴叫,公主的馬匹也被躁動地嘶鳴起來。
宗肆辨彆片刻,往馬喑的方向走去。
他找到寧芙與公主時,兩人睡在毯子上,因為冷,蜷縮在一處,毯子角落的酒壇與小食,橫七豎八地躺著,倒是沒有深陷危險之中。
宗肆一人,自是無法帶兩個醉鬼回去,正要離開去尋幫手,卻聽一聲嬌弱又茫然的:“郎君。”
回頭時,見寧芙坐了起來,頭飾雖已淩亂,臉色也有睡久了的壓痕,但即便如此,也未影響寧四姑娘的美貌。
宗肆沉思須臾,舉著火折子,走到了她麵前。
她的酒勁,並未散去,眼神也不清明,眼底盈盈有淚,小小年紀,倒像是有數不清的傷心事。
“你的箭術誰教你的?”宗肆盯著她,緩緩問道。
眼下倒是能趁機問問此事,當然若不是為了此事,他也並不會上前。
“是你教的。”寧芙看了他片刻,輕聲道。
“我為何會教你?”他耐著性子引導她往下說。
寧芙咬唇道:“因為你經不住誘惑,想跟我行房。”
宗肆:“……”
“我其實不想學騎射的,就是想找借口,跟你多待一會兒。”寧芙輕輕拉住他的袖口,委屈傾瀉而出,“你每次與我同完房後,都不理我了。”
宗肆揉了揉眉心,抽回被她拉住的衣袖。
這個無情的動作,讓寧芙從混沌之中找回了一絲清醒,她聲音如同煙霧,被風一吹就散了,幾不可聞:“我死了,想必你該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