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在座的幾人都不免有些茫然。
孟瑤是誰?
張凢是誰?劉惪又是誰??
並且,這位娘子不是曲雲闊童年友人的堂妹嗎?
怎麼也知道他們國子監裡的事?
孔克是知道孟瑤的,但另外那兩人他是真不知道,於是便問起了大家。
但眾人全都說不知道。
如此情況是李妙音先前所沒能想到的。她連忙又看向了曲雲闊,卻見曲雲闊絲毫不看她,並神情淡漠地也說了一句:“不知道。”
當李妙音感受到這幾人向她投以的,或疑惑、或懷疑的目光時,她便感覺到麵上發熱了。
李妙音帶著顯而易見的窘迫,看向曲雲闊,喚道:“雲闊弟弟……”
曲雲闊不等她接著把話說下去,便開口說道:“你說的英俊瀟灑和學富五車的那兩人,我確實是不知。”
曲雲闊既已把話說到了這一步,顯然便是不想、更不樂意幫她這個忙了。
李妙音也自是不能再接上一句:可你明明就知道那兩個人,並且也是你對我說他們的課業不如孟瑤的。
李妙音的心裡十分清楚。
對於她來說,今天坐在這裡的人,她能夠結交到,自是最好的。
可如若不能,那她起碼不能把曲雲闊給得罪了。
想清楚了這些,李妙音便說道:“那……許是我先前聽錯了。”
說罷,她還要不帶任何委屈地,再笑一笑。
讓旁人以為這真的隻是個誤會。
孔克見狀,便出口解圍道:“李娘子,你說的那另外兩人,我們確實是不知。不過,孟瑤我還是知道的。”
說著,孔克就和他的同窗們介紹道:“孟瑤的年紀還挺小。如果我沒記錯,今年應該就隻有十七歲,卻是在兩年前就已經考入了國子監了……”
孟瑤在玉禪寺裡寫下了自己向佛祖許的願。
一旁的小沙彌誇她的字漂亮,並邀孟瑤與自己一道,替那些前來許願的施主們把心願寫在紅色的布條上。
孟瑤自是樂意幫忙的。
她幫著那些不會寫字的男女老少們寫了幾十上百個願望,直到中午時才將自己許的那個願望也掛到了樹上。
小沙彌感謝孟瑤的幫忙,在孟瑤要走時,給了她幾塊寺裡的素餅,還給孟瑤指了一條下山的捷徑。
小沙彌告訴孟瑤,從寺裡的這條路下山,不但能更快些,還能經過荼秋山上很是出名的隱溪穀。
如果時間充裕,便能再沿途采些蘑菇。
孟瑤謝過了小沙彌,而後牽著自己的小馬,隨著小沙彌去往那條下山的路。
她見這一路上的景色都十分漂亮,便乾脆從騎著馬兒下山改為牽著馬下山。待她見到那標著前方即是隱溪穀的路牌,就往隱溪穀那裡去了。
這一路走來,孟瑤已是渴了。
她便一路去尋那個小沙彌告訴她的,開在隱溪穀裡的小茶棚。
當孟瑤遠遠地看到那個瞧著雖簡陋,然出現在這裡便已是能讓人心生歡喜的茶棚時,她就牽著馬兒,加快了腳步。
怎料,她卻是在走得近了些許後,看清了此時正在茶棚裡的人。
那是……曲雲闊。
孟瑤一眼就看到了那幾人裡的曲雲闊。
即便是在國子監裡,她都已經有好一陣子都沒有見到離她這麼近的,她那“舊友阿雲”了。
而當孟瑤在距離盛京城有那麼遠的地方突然偶遇了對方,她更是會覺得……這太過突然了。
隻是這般的不期而遇對於如今的孟瑤來說,已不能算是驚喜了。
她先是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而後便拉緊了小馬的韁繩。
這樣,她便也就能看清坐在那間茶棚裡的,還有誰了。
那是孔克,李妙音,還有一些她似乎曾在國子監裡見到過的人。
啊……她認出來了。
這之中,應當有曲雲闊先前就已認識,也和她提起過數次,卻從未想要介紹給她的,新朋友們。
這樣的小聚,是孟瑤此前都未曾參與過的。
可是讓她所不喜的李妙音卻是在此刻同他們坐在了一道。
當孟瑤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在她心裡出現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她不能讓那些人發現她也在這裡。
孟瑤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準備,或者說是防備。
她不想在此時,更不想在此處和曲雲闊打一個照麵。
但孟瑤剛打算往回走,就聽到孔克提到了她的名字。
“孟瑤的詩賦不及皇甫瑩,學識不及仇嫵。但她倒是有點靈氣,隻是這點靈氣麼……也肯定是遠遠不及王靈韻的。再說她的誌向……”
孟瑤頓住了腳步。
她深吸一口氣,又轉回身來。
隻聽孔克又說她:“她好像是沒什麼誌向的。”
身著一身白衣,看起來很是溫文,也是生得一副好脾氣的孫嘉在此刻說道:“孔克,話不能這麼說。我們看人,不能看短處。”
孫嘉又道:“求學問者,隻有在剛入門時,才應該關注自己在哪裡有所欠缺。你們說的孟瑤既已入了我們國子監,還在國子監裡學了兩年了,我們便更該看看她的長處是什麼。”
“有道理。”孔克顯然是對孫嘉的說法十分讚同的。
孔克說:“孫嘉,你這話說的在理。但我和孟瑤的確不那麼熟悉。要不,雲闊你來說吧。你和她是一道入國子監的,又一起學了很久。孟瑤擅長什麼,你應該會比較了解吧。”
這下,大家就都感到很是意外了。
先前他們說起孟瑤,還以為那隻是一名所有人都不熟悉的女同窗。
然而這都說了好一陣子,卻不曾想,這位孟娘子還和曲雲闊有這般的關係和交情。
是個和他們的關係也沒有這麼遠的同窗了。
這下,便不光是李妙音的視線落在曲雲闊身上了。
孔克、孫嘉、徐戎,還有鄭祺,他們都看向了曲雲闊,等待他的回答。
而不遠處被樹枝和樹葉所遮掩了身形的孟瑤亦是如此。
她的雙眼隻是看向了人群中的那個身姿最為出眾者。
她的耳朵也緊張起來,卯足了勁想要聽聽這個她已經不那麼熟悉了的人會在如此場合上,怎樣說她。
隻聽曲雲闊說:“孟瑤已想好了明年要去考明經科。”
孟瑤望向那邊的目光不服氣了起來。
她想說,那已經不是現在的她所想的了。
但很快,曲雲闊的後兩句話便跟了上來。
“她的天賦一般,用典不記出處,儒家經義也無法記到一字不差。對於國策與朝中局勢,她從不關心。更無憑借策論考上進士科的可能。再者……”
“再者如何?”茶棚之中有人在曲雲闊停頓時如此問道。
接著,考慮了好一會兒的曲雲闊便說道:“再者,她和我們,也不是一路人。”
若說曲雲闊的前幾句話還隻是在客觀地評價孟瑤的才學,那麼這一句話便是蘊含了更多意義的,對於孟瑤這個人的評價了。
並且曲雲闊這樣說一個和他有不少故交,還年齡相仿的女同窗,實在是很難讓人不去想他到底為什麼會這麼說。
畢竟……當這樣的話語被曲雲闊如此說出。
它便不再是一句既不褒,也不貶的話了。
先前對孟瑤可謂是一無所知的幾人都就此和同伴們議論起來。
至於孔克,他則是看起來有幾分意外的。
但隨後,他便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事似的,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情形讓孟瑤看在眼裡,便無異於對於她的羞辱了。
或許那幾個仿佛翩翩君子一般的,未來都前程似錦的人並不會這麼覺得。
但這便是孟瑤此時的感受。
隱溪穀的風,原本就是帶著絲絲涼意的。
可孟瑤的心,此刻卻更覺得冷。
她握著韁繩的手不住地用力,並將馬兒的韁繩在手中越攥越緊。
在這個時刻,覺得孟瑤和他們不是一路人的,又何止是曲雲闊呢?
就連孟瑤都覺得,她和眼前那個茶棚裡的所有人,都不是一路人了。
是,他們都是國子監裡的佼佼者。擁有著毫無疑問的錦繡前程。
可那又怎樣呢?
說出這番話的曲雲闊、聽他說完了那句話後臉上露出了了然的幾人、自以為想到了很多事的孔克,還有那讓她鄙夷的李妙音。
他們全都讓孟瑤感到討厭。
而曲雲闊,則尤其是他們之中的麵目可憎者。
是,孟瑤知道。
她已不再是值得曲雲闊費心結交之人了。
她也不再是會讓曲雲闊感到在意的朋友了。
她是一個……已然被對方所丟棄、所疏遠的,於曲雲闊而言無足輕重的人了。
可即便如此……
你又為何要同那麼一個微不足道,也令我鄙夷之人一道,讓我如此清楚地感受到這一點?
而我……我又是犯了怎樣的罪過,好讓你在我的背後,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如此奚落?嘲諷?
如若可以,孟瑤真恨不得放下自己此前讀過的聖賢書,就像是個最普通的莽夫一般,衝進那間茶棚,拎起曲雲闊的衣領,把他推到茶桌上,質問他。
[你說我和你們不是一路人,所以你們便全都和李妙音這種人,是一路人了嗎?]
但她……竟是不敢。
孟瑤甚至都沒有勇氣這便騎上馬兒,從那間茶棚的門口經過,好讓那些自詡君子之人也像她此刻一樣感到難堪。
想到這裡,她便更難過,也更生自己的氣了。
但孟瑤的小馬卻是在此時幫了她一個忙。
它被孟瑤的情緒所感染,焦躁起來。
這匹性情溫順的小馬先是兩隻前蹄在地上不安分地動了起來。
當孟瑤拽住韁繩,想要讓它停下來時,這匹小馬他仰起頭來,發出了嘶叫聲。
底下的那間小茶棚裡的人,便是在此刻終於發現……在更往上的山坡處,有一個被樹影遮蔽了的人。
但即便是在這個時候,孟瑤也還有機會,在被他們認出自己之前,逃也似地離開。
——隻要她戴上先前用來遮蔽陽光的帷帽,隻要她騎上小馬,向著玉禪寺衝過去。
隻要她這樣做了,她就能假裝自己根本就沒有出現在這裡。
但孟瑤卻是在猛地一個轉身後,停住了動作。
哪怕她已閉上了眼睛,她也能感受到了那些落在了自己身上的視線。
許許多多的念頭都在她的腦中閃現。
但當孟瑤深呼吸了幾次,並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卻是將已然被她拿在了手上的帷帽掛到了背上,並深吸一口氣,騎上她的小馬。
孟瑤拽著韁繩,讓小馬往下山的路,而非上山的路小跑起來。
於是小茶棚裡的人便看清了孟瑤的樣子。
至於孟瑤,她則也和曲雲闊對上了視線,在將近兩個月的時間裡,頭一回在那麼近的距離,和曲雲闊如此正大光明地正麵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