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家莊子。
新蓋的學堂邊上,有著一間很開闊的院子。
整座院子的規模,有半個侯府大小。
這是專門建立的先生院。
院子內的裝飾相對簡潔。
左右兩邊,是兩塊小小的菜園子。
菜園子裡麵,綠油油的青菜吃飽了水,即便是夜晚,也在努力的生長著。
而在菜園子的邊上,靠近窗台的位置。
種著一叢青竹。
一陣風吹過,竹枝搖晃,竹葉刷刷作響。
可窗台邊上,那昏黃燭光裡的身影,卻是動也未動。
孔善祥手裡拿著一本書,眼神卻並沒有放在書本上。
反而是看著燭光,一陣的失神。
房門被人敲響,弟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恩師……”
半晌無人回應。
弟子輕輕推開了門,手裡拿著銅壺,銅壺內是剛剛燒開的熱水。
恩師愛喝茶。
每晚必定要喝茶看書,這才可以睡著。
可當他的目光落到茶杯上,就知道,今晚的恩師又要失眠了。
茶水已經冷掉了,恩師卻沒喝一口。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好幾天。
“恩師!”
望著失神的恩師,弟子輕輕喚了一聲。
“嗯!”
孔善祥被驚醒,答應一聲。
伸手翻了一頁紙張,卻並沒有抬頭。
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弟子見狀,不禁搖了搖頭。
抬起手裡的銅壺,為孔善祥添了一杯熱茶水,又恭恭敬敬的失了一禮,這才悄聲退了下去。
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望著侯府大院的方向,弟子歎息一聲。
自從那日從侯府回來,恩師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這方家少爺,好像有毒啊!
房間內,孔善祥同樣的發出一聲歎息。
歎息聲中,透著無限的疲憊與不解。
浪蕩少年的一句話,可謂是令人振聾發聵。
作為孔家人,更作為嫡係的孔家人。
孔善祥與其他人是不同的。
相比起北邊孔家的見風使舵,作為衣冠南渡時代過來的孔家人。
孔善祥對讀書人,滿是期待的同時,更多了幾分責任。
至少,在他的心裡,是這樣認為的。
元朝時期,朝廷放棄科舉取士,無數的讀書人為此放棄聖人之學,另謀生路。
孔善祥對此傷痛欲絕。
恨老天爺不開眼,為何讓中原之地,飽受摧殘。
好不容易熬到了大明朝,讀書人又重新有了用武之地。
可雖然皇帝重開科舉,但是這第一屆科舉,結果卻難以讓人滿意。
北方多年的戰亂,讓讀書的種子徹底凋零。
即便是讀書氛圍濃鬱的南方諸省,同樣也是良莠參差不齊。
孔善祥也能感覺到,如今的洪武大帝,對讀書人的態度並不好。
讀書人所期待的,乃是如宋朝統治者那般,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可這樣的場景,在大明是想都不用想。
當今天子更多的是將讀書人看做一種工具,一種隨手可拋的物件。
陛下雖然對讀書人表麵上看上去客客氣氣的,可殺起來,那也是從不手軟。
從大明立國至今,殺掉的讀書人也不在少數。
而且如今天子推崇朱熹的理論。
雖然讓君王更看重讀書人,但是卻也把讀書人牢牢的禁錮住了。
八股取士,雖然為讀書人們圈定了科舉的類目,卻也讓讀書人放棄了更多的學問。
隻懂得讀書的讀書人,那與廢物何異啊!。
孔善祥不知道這對讀書人來說是好是壞。
但他很不喜歡。
他也能感覺得到,這位方家少爺對讀書人的態度同樣並不友好,甚至是厭惡,這點比那位皇帝更甚。
自己在莊子上,可是沒少聽到這位方少爺對讀書人的鄙視,對程朱理學的不滿與不屑。
孔善祥總有種感覺,這小子要砸儒家的鍋。
但是他看那些孩子們的眼光,以及每日都要給孩子們一個雞蛋的行為,檢查孩子們的作業,孔善祥又能看出來,這位方少爺是真心的對待這些孩子。
他是希望這些孩子能夠好好讀書的。
如此的儘心培養這些孩子們,可見對這些孩子充滿期待。
這少年,給人一種很矛盾的感覺。
這幾日,孔善祥一直在想,如果他是方靜之,會如何安排這些孩子的前程。
如果打算參加科舉,以方家莊子的財力,在這些孩子們中培養出幾個舉人顯然是不成問題的。
可方靜之的態度,卻又是對科舉嗤之以鼻。
方靜之的背景,孔善祥已經打聽過了,有藍玉這樣的猛將做依仗,有李景隆,周王這的好朋友,在大明朝堂必然是有著大好的前途。
讓這些孩子去參加科舉,豈不是自己日後在朝堂的一大助力?
可轉頭卻讓孩子們去學醫,去學習種地,這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呢?
培養一個大夫,培養一個農夫?
顯然是不可能的。
孔善祥不明白,但是他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
方家莊子的這些孩子們,似乎走在了一條與傳統讀書人不一樣的道路上。
他有些想要看看,這條路,有什麼不一樣。
……
鐘山縣外的官道上。
一名中年人,趕著一輛看起來有些破舊的馬車緩緩的行駛著。
趕車人似乎很沒見識的模樣。
好奇的對著左右四下打量。
道路兩邊的農田,更是中年人重點觀察項目。
甚至有時候還會半途跳下車,去田裡拽一小把莊稼,再趕回車上。
手裡握著莊稼仔細研究。
感覺滿意了,就喜笑顏開。
看到莊稼長勢不好,又滿臉的無奈。
行至半途,中年人卻見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馬車上,中年人詫異的看著前方。
頓時,車內傳來一聲中氣十足,卻又刻意壓低嗓音的吆喝。
“標兒,車怎麼停了。”
“咱就是說,你這趕車的技術比咱差個十萬八千裡,換咱來趕車,你還愣是不願意。”
“怎麼樣,這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了吧!”
“還是咱這個當爹的來教教你,怎麼趕車吧!”
馬車上,老朱早已經憋得不行了。
孫子雖然很好,總是看不夠,但是老憋在車廂裡。
是真特娘的不舒坦啊!
不如騎馬!
緊隨而來的,則是馬皇後的責備聲。
“重八,你能不能小點聲,彆吵醒了孫子?”
“彆逼著本宮招呼你耳朵!”
“妹子,當著兒子的麵,能不能給咱留點麵子,咱可是大明的皇帝,你要給咱足夠的尊重,你曉得不!”
“你再逼逼兩句!”
“咱錯了,妹子!”
朱標無數老兩口秀恩愛,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一雙劍眉皺成了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