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後掌心傷口以極快速度完成了複原。
三四息後。
猩紅血液不再流淌,那枚手掌重新變回一枚潔白無瑕的璞玉。
以她的境界,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
“……吃人?”
秦祖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他知道開枝乾枯萎的原因了。
聖後以自身鮮血喂養不朽樹……以聖後的境界,這自然是極好極好的補品。
於是被喂養的不朽樹枯枝,在短短時間內便開發芽。
而傷口自愈,鮮血耗儘。
這枝乾便自然而然要重新枯萎。
“沒錯。”
聖後仰望著這參天巨木,悠悠說道:“哪怕不犧牲龍脈氣運,也能讓這‘不朽樹’複蘇。隻要送去足夠的元力,足夠的鮮血……足夠的養料。這株不朽樹便可以活過來。”
聽到這。
言辛神色變得難看起來。
“您……什麼意思?”
他餘光瞥了眼身後。
月隱洞天的傳送門戶,在二人踏入之後,便重新閉合。
這座洞天的掌控權在聖後手中。
這是請君入甕?
“言先生乃是將畢生心血潑灑大褚江山的輔國棟梁。”
聖後輕輕伸手撫摸著枯木,一字一句認真問道:“如若這株不朽樹需要您的血肉,作為養料……不知您是否願意傾注道源,舍身奉獻?”
“?”
這一句話,讓言辛毛骨悚然。
他想要後退離開這裡。
但【月隱洞天】的門戶已然關閉。
轟一聲。
言辛氣機鼓蕩,大袖翻飛,無數天命金線從袖袍之中掠出,向著洞天外沿掠去。
聖後並未出手阻攔,視若不見,放任言辛釋放“大道之力”探索這座洞天。
月隱洞天雖然荒蕪,但卻極其廣袤。
天命金線掠出數十裡仍然不見儘頭。
言辛神色變得灰白起來。
自己畢竟隻是一位監天者,主修神魂——
麵對秦祖,聖後這種頂級存在,自己幾乎沒有反抗之力。
倘若這趟【月隱洞天】相邀,是為了送自己上路。
那麼他隻能引頸待戮。
隻是……
如果事情這樣發展,未免太不合理!
監天者雖然不可窺探自己命數,但對那些即將應驗的大劫,感應極其敏銳。
言辛之所以願意與秦祖同行,是因為他並沒有在秦祖身上感受到殺意……
除此以外,【渾圓儀】也沒有就這次【月隱界】之行發出警告。
按理來說。
自己是安全的!
念頭剛剛落定,身旁便響起咚一聲震響。
身披黑布麻衫的秦祖,隨意遞出一拳,這一拳落在【月隱界】虛空之中,武道勁氣鼓蕩擴散,直接將虛空撕裂,震散。無數亂流在遠方彙聚,形成一扇巨大門戶。
“……”
聖後攏了攏衣袖,處變不驚地看著這一幕。
“言先生乃是當年太皇最為看重的智囊。”
秦祖風輕雲淡說道:“監天者一人的鮮血,比千萬人都要珍貴。倘若聖後真要選一位犧牲者祭祀不朽樹,也不該是他。”
“哦?”
聖後笑了笑。
“今日月隱洞天,是我請他來的。”
秦祖瞥了眼言辛,平靜說道:“他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秦老,您在說什麼呢?”
聖後笑著搖搖頭:“言先生乃是一國之師……我怎會讓他受傷,讓他流血?您說得沒錯,監天者的血液的確珍貴,如若真要選人祭樹,也不該是言先生。”
有些話,不必說得太直白。
點到為止。
對所有人都好。
這場談話進行到這,雙方便將所有心思都擺在了台麵之上。
秦祖麵無表情地看著遠處那株不朽樹。
此刻他心中湧出失望。
他本以為,聖後當真締造出了奇跡。
如今來看……
所謂的鐵樹開,也不過是拆東牆,補西牆。
要以陽神之血,喂養不朽樹?這是何等荒唐的想法……大褚王朝風雨飄搖一千年,一共才誕生了多少陽神?每一位陽神的誕生都需要大世氣運的參與,某種意義上來說,陽神便是行走的“地脈氣運”,修為境界越高,裹挾氣運越大。像秦祖這樣修至陽神十重天的無敵存在,更是與大褚武道龍脈氣運死死綁定,二者幾乎融為一體。
“看來這‘不朽樹’,很難開了。”
秦祖麵無表情撂下一句話。
說罷,他便準備帶著言辛就此離去。
然而下一刻,這位大褚武運鎮守者抬起的腳步,便驟然停頓在半空之中。
“……”
秦祖麵無表情地凝視著那扇被自己強行撕裂的虛空門戶。
言辛先前祭出天命金線試探無果,便說明【月隱界】已被聖後煉化,這座洞天被裡裡外外加固了好幾層大陣,隻不過修到秦祖這一境界,世上所有寶器和大陣,都阻擋不了他的拳威。
隻不過,此刻那扇門戶,隱隱約約有風雷之聲彙聚。
今日【月隱界】不止有他們兩位客人。
“秦老,既然來了,便多待一會……彆急著走啊。”
那扇門戶中響起一道低沉威嚴的招呼之聲。
一襲飄搖的寬大黑衫,橫渡虛空,跨越千裡而來。
三尊巍峨法相,幾乎貫穿天地,令人望而生畏,就這麼懸掛在這位黑衫大真人頭頂。
一氣化三清!
除此之外。
還有七道流光,繚繞在大真人衣袖之間。
這七道流光象征著道門七座齋山氣運……隻不過這七座齋山氣運之中,似乎有一座已經徹底黯淡。
“崇龕?”
言辛神色陰沉,聲音隱隱帶上了憤怒之色。
到這一刻,他哪裡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月隱界的這場邀約的確是請君入甕。
隻不過聖後真正的狩獵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鎮壓武道氣運的秦祖!
崇龕橫渡虛空而來,他施展一氣化三清演化而出的神靈法相,此刻所背負著的那七道流光,正是道門最為珍重的龍脈氣運!
很顯然。
聖後準備重啟“月隱”。
而最大,也最棘手的麻煩,便是鎮守武運的秦祖!
想要複蘇“不朽樹”,要麼喂養陽神之血,要麼集齊四條龍脈!
秦祖不死,武道龍脈便無法歸位……
秦祖若是死了。
這位絕巔武夫的鮮血會為不朽樹送去大量生機。
除此之外。
聖後還能重新掌握大褚積攢千年的武道氣運!
……
……
轟隆隆隆!
狂風呼嘯,月隱界湧起海潮轟鳴之聲。
地平線儘頭的確有潮汐湧起,這座乾枯世界在十年來第一次迎接了如此之多的絕頂高手。
陽神十重天的聖後,秦祖。
以及陽神八重天的崇龕。
這三位當中的任何一位,都具備著“鎮國”的實力。
隻不過……
真正絕巔的對決之中,哪怕隻有一絲一毫的差距,也會被無限放大。
“所以……”
秦祖望向攔在虛空門戶之中的崇龕,又望向不遠處的聖後。
這位修行接近三百年的武夫,此刻眼中滿是失望。
秦祖自嘲地笑了笑,道:“……你們喊我來這,是想殺我?”
“……”
麵對這質問,無人回應。
聖後選擇了沉默。
崇龕亦然。
但此刻月隱界如雷鳴般的潮汐聲便說明了一切。
殺局已起。
今日是有來無回。
“崇龕,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真讓我失望……”
秦祖輕輕歎了一聲。
“誰給你的膽量,敢攔在我身前?!”
下一刻。
這位披著粗布麻衫的老者驟然抬頭望向天頂。
那雙渾濁眼瞳驟然變得清澈,陰雲儘數蕩開,隻剩鋒芒!
“轟!”
僅僅是目光對視。
崇龕大真人心湖便止不住要炸開,神魂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悚,這種恐懼,他隻有麵對師兄之時才曾感受體會過!
天頂那三尊法相都被懾住。
但地格法相反應速度最快,強行掙脫了神海威壓,驟然橫行一步,以抬臂格擋之勢,攔在大真人身前,自行“護主”。
下一刻,這尊法相直接轟然炸開!
數百丈的法相巨軀被秦祖一道目光抹殺!
這道看似稀鬆平常的“對視”,其實蘊滿了武道殺意……修行到絕巔的陽神十重天武夫,想要殺人,根本無需動手。一個字,一句話,哪怕一道眼神,都足以完成抹殺!
天頂流雲如瀑擴散,滾滾陰霾儘數蕩開!
崇龕大真人神色蒼白,唇角溢出鮮血,經此一擊,他控製不住身軀,連連向後退去……
“拖著受傷之軀,也敢攔我?”
秦祖看出了崇龕負傷,他冷哼一聲:“莫說是你,即便是你師兄,也不敢對我如此不敬!”
“……”
崇龕麵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他沒想到……自己與秦祖之間差距竟如此之大!
與玄芷一戰,打亂了今日計劃。
此刻的他,實力已非全盛之期……當然,即便沒有與玄芷一戰,剛剛那一下對攻的結局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看樣子,即便自己背著道門氣運,施展一氣化三清,也無法阻攔秦祖的離去!
“走。”
秦祖伸手按住言辛肩頭,威嚴開口:“我送你離開月隱,看還有誰敢攔我!”
這句話……是說給聖後聽的。
剛剛那一擊,其實也是做給聖後看的。
這十年來,秦祖與聖後鮮少往來。
十年來的動蕩他儘數看在眼裡。
隻不過朝政變化,時局起伏,已與他無關。
太皇逝去之後,他便隻做一件事,死死鎮住大褚武脈!
秦祖已經幾乎斬斷了對這塵世間的凡俗依戀,甚至連秦家那些子弟的去留,他都不再過問。
但今日不朽樹之事,觸及了他的底線。
倘若聖後要取妖國大尊鮮血,來祭祀不朽樹,他絕無二話,甚至還會親自動手,去找妖國最強悍的那幾位大尊血拚!
可若要以言辛,要以自己開刀……
那他便不得不破戒,讓這大褚朝堂重歸清明了!
下一刻。
兩人化為流光,就要離去。
便在此刻,沉默許久的聖後終是輕歎一聲。
“秦老……”
這一聲歎,壓過了月隱界所有的雷鳴,所有的潮汐。
天幕變黯。
秦祖皺了皺眉,隻見他親自撕出的那扇虛空門戶,忽而被挪移到了十數裡外。
整座月隱界天地開始旋轉,顛倒。
“今日……你,走不了。”
聖後仍然是背負著雙手,站在不朽樹前。
但話音落下,整座月隱界的輝光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天翻地覆。
言辛瞬間眼前一黑,他連忙收回掠散開來的那些天命金線……一股無形的大道威壓在此方世界降臨。
聖後出手了。
她的道域籠罩覆蓋了整座月隱界。
隻一句話,便將秦祖的武道威壓壓了下去。
被挪出十數裡的崇龕,此刻忍受著天地顛倒的眩暈感,強打精神,坐直身子。
他費大量元氣,重新塑出一尊“地格法相”,將七座齋山馱負而起。
崇龕如臨大敵。
他死死注視著秦祖的身影。
聖後道域籠罩之下,月隱界天地傾斜,但那黑袍武夫卻不受影響,兩位晉升至陽神圓滿的“偽天人”在這一刻針鋒相對,單單是身上溢出的氣機,便要將整座世界都點燃了。
轟隆隆隆。
那株枯萎的不朽樹在狂風之中不斷長出枝葉,不斷生出細芽。
“你要與我一戰麼?”
秦祖直來直往,望著聖後,也望著崇龕,平靜說道:“若真想殺我,便兩人一起上吧。”
陽神十重天的對決,絕非兒戲。
修到這一步的大修士,已經超脫凡俗,等同於半個真仙,倘若傾儘全力廝殺,誰也不知會發生什麼變數。
要開戰了麼?
崇龕額頭滲出冷汗。
他神色複雜地凝視著此刻天地間唯一的那道光源。
聖後依舊背負雙手,即便是麵對秦祖,仍然氣定神閒……
他為了今日這一戰,做了諸多準備。
七齋氣運。
一氣化三清。
雷池,符籙,大陣。
一應俱全。
聖後告訴自己,無需擔心,這一戰必定大捷。可此刻崇龕心中仍然有些猶疑,他總覺得麵前那位武夫,隨時可能出手打破這座洞天,聖後此刻並不慌亂,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聖後在等什麼?
天地間短暫沉寂了片刻。
片刻後,穹頂忽然下起了慘白的大雪。
準確來說,那不是雪,而是紙屑。
“……?”
秦祖皺眉望著穹頂,心頭罕見浮現出一縷不安。
大雪之中,有什麼東西在下墜。
很沉,很重,很快。
最後——
咚的一聲!
天頂上方,有一具乾枯燃儘的屍骸軀殼,墜了下來,重重摔在紙雪鋪就的泥濘之中,摔在了秦祖的麵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