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師弟。”
雲霧中響起一道輕歎。
燭道人佝僂身子回頭,再次看到了衍微真人的身影。
“衍微師兄。”
燭道人行了一禮,關切問道:“師兄還好嗎?”
“沒什麼大礙。”
衍微真人擺了擺衣袖,雖是這麼說,他麵容卻是有些許蒼白。
白日硬抗青牛一擊重踏,他傷得不輕。
如今依靠著吞服丹藥,這才壓下了傷勢。
衍微真人望向山階上方,努了努下巴,雖未言語,但燭道人明白衍微意思……方才他陪同陳鏡玄上山,被衍微真人看了個清楚。眾妙齋負責鎮守道門禁地,後山風吹草動,都要被眾妙齋監察。
“是陳鏡玄。”
燭道人連忙解釋:“師尊等他許久了。”
“陳鏡玄……”
衍微真人目光凝了凝,若有所思道:“先前我神念掠過,看不出他境界。”
這句話大有深意。
衍微真人在道門修行多年。
七位齋主之中,除卻多寶齋主對修行不感興趣,其他幾位齋主,都修到了十五境以上水準。
然而十五境以上,亦有強弱。
衍微真人本以為,除了玄芷,自己便是諸齋主中最強的那位。
可誰曾想,半路殺出一位唐鳳書。
這小姑娘忒生猛,明明是後起之秀,硬生生隻用三十年便修到了“陰神大圓滿”。
天下齋乃七齋之首。
唐鳳書壓自己一頭,衍微真人倒也能夠接受……
可近些日子,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可能是閉關道門太久,這天下間多出了許多不得了的人物。
自己看不穿陳鏡玄神念境界,這意味著什麼?
陳鏡玄很可能超脫了陰神——
燭道人苦笑著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大概,就是師兄所想的那樣。”
“……”
衍微真人徹底沉默。
某種意義上來說,燭道人算是崇龕的手足延伸,這句話基本坐實了陳鏡玄陽神的猜測。
“天下英雄還真是如過江之鯽。”
衍微真人落寞地笑了笑,道:“聽說北海大潮倒卷,會有一個新的盛世。未曾想,這盛世來得如此之快。”
過往一甲子。
整個大褚,隻有武謫仙一位新晉陽神。
大潮倒卷之後。
陽神……似乎也變得多了起來。
……
……
後山山頂,身著單薄青衫的小國師,站在凜冽罡風之中。
一縷縷金線平鋪,化為一片柔和的圓域。
崇龕大真人的法相威壓,落在金燦圓域之上,不得寸進。
“不愧是大褚近百年來最有天賦的修行者。”
崇龕看著麵前年輕人,微笑說道:“監天者一脈,想成就陽神……可不是容易之事。”
十年前,陳鏡玄乃是大褚唯一和謝玄衣齊名之人。
南謝北陳,絕代雙壁。
“我對修行不感興趣。”
陳鏡玄笑了笑,溫聲說道:“隻是想要踏入道門,總該做一些準備。”
其實好些年前,陳鏡玄便來到了陽神天塹的門檻之前。
他遲遲沒有踏入其中。
監天者一脈窺伺天機,沾染因果……若有可能,最好終身不要踏入陽神境。
這是言辛刻意留給陳鏡玄的勸誡。
言辛擔任大褚國師百年,事無巨細,一肩挑之,這些年落下了許多病根,能夠活到這個歲數,便已經是上天垂憐,稱得上一種奇跡。他發自內心地希望這位得意門生能夠逃脫命數摧殘,多活一些年歲。
隻可惜。
命數如此,逃不脫,推不得。
陳鏡玄臨行之前,思索了許久,他翻閱了諸多道藏,諸多古卷,最終查到了“心籠”的存在。
如若不晉升陽神境。
他恐怕連站在崇龕麵前談判的資格都沒有。
“你應該知道……有些陽神與陽神的差距,比陰神和煉氣差距還要更大。”
崇龕俯視著地上的年輕人,神色漠然。
“我知道。”
陳鏡玄笑了笑,神色坦然。
晉升陽神,隻是為了能夠站在這裡。
陳鏡玄很清楚自己所擅長的東西……
與崇龕打一架?太不現實。
即便崇龕如今負傷,自己也沒有勝算。
這千年來,隻出現了一個玄芷,破境之後,一步踏入六重天。
玄芷在青囊山悟道多年,厚積薄發。
這才有了此等神跡。
再天才的修行者,總歸需要“時間”。
而陳鏡玄這樣的監天者,最缺的就是“時間”。
陳鏡玄仰起頭來,輕聲說道:“所以我解決問題的辦法……和玄芷真人不一樣。”
“哦?”
崇龕饒有興趣地開口。
“你解開‘心籠’,放了唐鳳書,還她自由。”
陳鏡玄平靜道:“我給你你想要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崇龕笑道。
“先前在書樓相見……你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麼?”
陳鏡玄輕歎一聲。
腦海裡掠過那一日,唐鳳書駐足玉屏前的畫麵。
字字句句,刻入心湖。
此刻重新倒映一遍。
【“今日我來書樓,隻為一事。如若我願意舍去‘天下齋主’之名,離開‘道門’,你是否願意舍去‘國師’之銜,離開大褚皇城?”】
那時的唐鳳書已被“心籠”控製。
她所說的這些,便是崇龕想要的——
“唐鳳書舍去天下齋主之名,離開道門。”
陳鏡玄平靜說道:“我讓出國師之位,離開皇城。”
“國師之位,可不是小事。”
崇龕麵無表情:“這等要事……豈是你說讓就讓的?”
“關於這件事,你們不是早就在做準備了麼?”
陳鏡玄微微歪斜頭顱。
他望向那件幾乎遮蓋整個道門天頂的寬大黑袍,略帶自嘲地笑道:“我於巳時離開大褚皇城,乘坐馬車來道門拜訪……仔細算下來,這趟出行,至少空出十多個時辰,應該足夠皇城那邊完成對我的彈劾了吧?如果時間不夠,我回去路上還可以再慢一些。”
“……”
崇龕大真人沉默地望著陳鏡玄。
他從未把陳鏡玄真正放在眼中,畢竟小家夥太年輕,實力也太弱小。
即便執掌書樓,坐擁一半的方圓坊,那又如何?
終究是底蘊太薄。
倒是陳鏡玄的師父言辛……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
可如今來看。
自己似乎低估了這個年輕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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