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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魂幡大旗飄搖,蕩出陣陣陰風。
這是陰山白鬼的招牌寶器,與敲魂幡不同,這噬魂幡煉化的生靈命魂,不僅僅可以喚出對敵……同時還可以凝練器具本身!
換而言之。
這大幡,就是一杆長槍!
持握噬魂幡的修士,身材瘦削,黑衫飄搖,整個人的身形,都在江霧籠罩之中明滅搖曳。
“聽說白鬼這些年收了位天資不錯的弟子,三十餘歲,便晉升陰神。”
鈞山真人戲謔說道:“這家夥身上的氣息……不太像是洞天境啊……”
“前輩說的可是宵遊真人?”
密雲神情凝重,緩緩開口:“白鬼座下的第十二位弟子,也是關門弟子,雖然年齡最小,但修行速度卻是最快。”
“陰神第四境。”
鈞山真人抬起雙手,搭在腦後。
他的神念散落開來,遙遙鎖定了大江上懸浮的那道身影,“還差一境,就可以凝練‘法相’……看來宵遊真人的資質也沒有那麼好,晉升陰神好幾年了,還在初境停留。”
“這家夥瘋了……”
鐵瞳咬緊牙關,冷冷說道:“敢來截殺使團?”
“南疆邪修,哪一個是正常人?”
鈞山幽幽道:“他既然敢來,便有底氣……看這樣子,若是我們龜縮不出,這家夥便要將整艘紫青寶船掀翻。”
“我去!”
鐵瞳再次前行。
“你去……有用麼?”
謝玄衣並未鬆手,這位洞天圓滿境的特執使被硬生生壓在原地,動彈不得。
“紫青寶船是方圓坊產業,不到萬不得已,這些人不敢亂動。”
謝玄衣淡淡道:“先前那兩下轟擊,是挑釁,也是警告……他們的目標是我。”
十年前。
北海慘案的直接推動者,正是白鬼。
謝玄衣和白鬼仇怨最深,即便他如今褪去“謝玄衣”的外衣,以“謝真”之名行走……也無法消解這份怨氣。元繼謨派出白鬼最得意的弟子“宵遊真人”截船,便是赤裸裸的宣戰。
當年舊怨,尚未消散。
倘若謝真有骨氣,有膽量,便該站出來。
“所以……你準備出去迎戰麼?”
鈞山真人頗有些隔岸觀火的意味,笑眯眯開口:“對方可是陰神。”
……
……
大江之上,黑浪滔天,瘴氣橫生。
本就翻滾怒浪的衢江,在“噬魂幡”的引動之下,顯得更加凶險,紫青寶船在劇烈搖晃之下緩緩恢複平衡,大陣被轟得接近破碎,隻剩一層極其淺淡的金芒籠罩,聊勝於無。
宵遊真人懸立天頂。
噬魂幡獵獵作響。
陰魂翻湧,整艘紫青寶船,乃至方圓百丈的一截衢江,都籠罩在陰霾瘴氣之中。
寶船上的混亂,並沒有持續多久。
妙真雖然不在。
但此次隨行的使團諸位僧人,都是梵音寺精挑細選的個中翹楚。
眾人很快恢複了冷靜。
一道道頌經之聲響起,瘴氣彌漫的寶船甲板之上,亮起一道道佛光,這些僧人們紛紛原地入定,以佛門術法,重新結陣,試圖將瘴氣驅逐開來……隻可惜,主掌這杆噬魂幡的修士已晉入“陰神”之境,雖然隻有一人,但邪寶的威勢,卻不是使團諸僧結陣所能抵抗的。
陰霾之中,眾僧盤坐,眉心亮起一縷又一縷光火。
但誦經之聲,驅不散黑暗。
眉心光火,隻能庇護自身。
噬魂幡中放出的怨魂,遊蕩在紫青寶船各處,由於幡主並未下令攻擊,所以此地隻是一片怨沸之聲,尚未變成真正的“人間煉獄”……
“施主何必如此?”
一道稚嫩的輕歎響起。
寶船長廊儘頭,緩緩行出一道身影。
密雲坐在輪椅之上,被人緩緩推出。
他帶著悲憫之意開口:“截殺使團,乃是重罪……趁著現在未造殺孽,施主收手還來得及……”
融合了佛骨之後。
密雲的神魂,已比使團諸僧人都要強大,隻不過他刻意收斂了這份魂念,並未動用“因果道則”點燃眉心光火,來為自己提供庇護。
他捧著一盞油燈。
這盞油燈乃是梵音寺專門克製邪祟的寶器。
油燈光火昏暗,勉強能夠驅散一尺範圍的陰霾。
“嗯?”
懸立天頂的宵遊真人,詫異地眯起雙眼。
吸引他注意的,並不是這盞油燈。
而是站在這小沙彌輪椅背後的黑袍少年……
他的神念掠向對方,卻被一道無形的壁壘擋住。
“有趣。”
宵遊真人嗤笑一聲,“看見這噬魂幡,你還覺得我會收手?”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密雲輕輕道:“施主若願意放下魂幡,接受佛門渡化,一切都有回轉之機。”
“荒唐!”
宵遊真人漠然道:“佛門如今自身難保,還想度人?”
說罷。
他隔空一指。
遊蕩在紫青寶船各處的數百幽魂,頓時收到指令,紛紛向著密雲湧去!
嘩啦啦!
密雲神色蒼白了三分,下意識攥緊了掌中油燈。
燈芯光火搖曳。
下一刻,清脆的裂帛之聲,在空中響起,一縷無形劍氣以極快速度迸開,濺出一圈漣漪,方圓十丈的怨魂惡鬼,被劍氣觸及,紛紛炸裂開來——
隱於輪椅之後的黑衣少年,緩緩收回按在眉心的手指。
這一劍太快。
以至於劍氣回掠,都沒人看清。
“……劍氣開屏。”
宵遊真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溫聲開口:“許久未曾見到大穗劍宮的劍術了……你就是傳聞中的謝玄衣弟子?”
黑袍少年默然不語,隻是緩緩抬頭,望著高懸天頂的宵遊真人。
大風吹過,陰霾不散。
黑袍籠罩著少年的麵容,看不清他的五官,不過劍意凜然,卻是在紫青寶船四處掠行,噬魂幡內的倀鬼被劍氣清掃,那些搖搖欲墜的佛光,在劍氣支援之下,得以平穩燃燒。
“謝真,聽聞你氣運不錯,奪下了天驕榜首。”
宵遊真人俯瞰寶船,慢條斯理地盤坐虛空之中,任憑大幡自行飄懸。
他雙手按在膝蓋之上,緩緩開口:“都說你師父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劍仙胚子,隻可惜生不逢時,我當年修行之時,謝玄衣已經身死道消……不若你來演化一下他的劍道,來讓本座見識見識。”
“嗬……”
寶船之上,響起一道極其輕蔑的譏諷笑聲。
這笑聲並不大。
但宵遊真人卻聽得很清楚。
他也笑了笑:“若你願意陪本座取樂,本座可以饒了這船上其他修士。”
“恩公……”
密雲聲音緊張地開口,他望著麵前煉獄般的慘淡場景。
一縷劍氣,開屏掠散,可任憑劍鳴回蕩,寶船上的遊魂,卻是殺之不儘。
那杆噬魂幡高懸天頂,不斷釋放出猩紅血光。
黑袍少年輕輕拍了拍輪椅。
沒有得到回應,宵遊真人臉上笑意逐漸收斂:“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抬手一指。
從噬魂幡中新生的怨鬼,再度掠向輪椅所在位置……大戰就此爆發!
黑袍少年腳尖點地,向著大船船尾方向掠去,數之不清的怨鬼跟隨其後,原先散落寶船各處的劍氣,不再四處激蕩,而是以極快速度回流,凝聚在黑袍少年腳底,化為一把流光璀璨的飛劍。
這縷劍氣,速度奇快。
僅僅一刹,便掠出百丈,向著衢江對岸衝霄而去。
“想跑?”
宵遊真人獰笑一聲,收回大幡,踩踏流光,追趕而去。
數息之後。
原先昏天黑地的衢江江麵,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宵遊真人帶著噬魂幡,牽引著無數野鬼,向江畔掠去,去追那一點劍氣,片刻功夫,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寶船上的眾僧,神色蒼白。
那些怨鬼,雖未對他們直接下手,但掠過之處,還是留下了不少黑煞之氣。
邪宗的煉器手法,極其陰祟。
那些被拉入噬魂幡中的生靈,無論生前多麼善良,死後都會變得極其殘暴。因為他們不得往生,不入輪回,時時刻刻飽受折磨,一旦被幡主釋放而出,便想要虐殺所有活著的生靈,將其拖入大幡之中,與自己一同承受折磨……
許多青壯僧人,僅僅是被怨鬼纏繞觸碰,肩頭多出了猩紅的傷痕疤印。
誦經之聲逐漸微弱。
寶船上氣象慘淡,坐在輪椅上的密雲,望著劍氣離去的方向,聲音極輕地喃喃。
“恩公……”
哢嚓。
長廊儘頭,木門打開。
謝玄衣緩緩走出,他來到輪椅之後,將密雲推到了甲板上。
看著因此劫受苦受難的師兄弟,小沙彌臉上滿是愧疚。
“這些人因我遭劫。”
謝玄衣輕聲道:“彆擔心……他們的傷勢,我會治好。”
他默默來到一位盤膝僧人麵前,兩根手指在眉心點落,生之道則化為瑩潤青芒,掠入後者心海之中,那位神色蒼白的青壯僧人,虎軀一震,不敢置信地睜開雙眼。
隻見青芒一點一點消融。
那怨鬼留下的疤痕,竟然是一點一點,隨之消散。
苦痛全無。
“這……”
青壯僧人神色震撼,喃喃說道:“聽聞謝施主參悟了生之道則,今日一見,真乃神仙手段……”
謝玄衣搖了搖頭,沒說什麼,繼續走向下一位。
其實單憑“生之道則”,也能緩解疼痛,不過就沒有這麼立竿見影的神效了。
他在每一縷道則之中,極其輕微地添加了一小縷不死泉水汽。
自己丹田裡的不死泉,需要時常動用,才能成為“活水”。
這些水汽,數量隻有微末的一縷,卻是極大程度豐盈了生之道則,如此動用,即便是境界高深的大修行者,也看不出端倪。
最終。
謝玄衣回到了密雲身旁,寶船上的慘淡景象,此刻已被肅清。
這些僧人,最多隻是神色有些憔悴。
“恩公,鈞山前輩與宵遊真人一戰……不會出事吧?”
密雲很是擔憂。
他知道,鈞山真人乃是和自家師叔齊名的“陽神轉世”,可畢竟如今隻是洞天之身。
“……不必擔心他。”
謝玄衣搖了搖頭。
他之所以要拉鈞山真人進入使團,便是看中了這位轉世真人遠超當前境界的強悍戰力。
宵遊真人如今隻是陰神第四境,尚未凝聚法相。
即便有噬魂幡加持,最多也隻是初境巔峰的實力。
這個實力,想殺鈞山,沒任何機會!
妙真在金身塔挑戰大褚群雄之時,鈞山可是抱著“實在不行就突破陰神”的念頭。
所謂的“洞天”之境,對他而言,隻不過是一層窗戶紙,隻消一念,便可捅破。
這位轉世真人所擁有的手段,遠遠超乎世人的預估。
與宵遊的一戰,不算什麼。
等宵遊真人追到山窮水儘處,鈞山便會展露真身,與之纏鬥。
倘若這位宵遊真人不動殺念,那麼大家便各自施展手段,鬥上三百回合,此事就此作罷……
倘若宵遊打出真火,動了殺心。
那麼今日,隻有一人會死,那人絕不會是鈞山。
“呼……”
雖然危機化解,但密雲小臉神色依舊緊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麵前重新恢複清明的江麵,忍不住擔憂開口:“恩公,我心裡的不安沒有消減,反而越來越濃烈了。”
“嗯。”
謝玄衣輕輕應了一聲。
參悟了因果道則的密雲,心湖感應很準。
他知道。
這一切,還沒有迎來結束。
霍曲是一枚棋子,這枚棋子所牽引的終點,是赤仙所布置的籠牢。
宵遊真人又何嘗不是另外一枚棋子?
表麵上來看,元繼謨隻是派遣宵遊真人前來截殺寶船……實際上,這手棋的作用,或許隻是為了印證一個念頭。
在東行使團之中,還有一位與“妙真”齊名的存在。
第一招,算是陰謀。
第二招,便是徹徹底底的陽謀。
如今這兩手棋,都成功奏效,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殺招。
“錢掌櫃。”
謝玄衣緩緩來到緊閉的客房之前,輕敲了兩下,他低聲開口:“有一件事,謝某想要和你商量。”
先前,噬魂幡下,群魔狂舞,寶船一片慘淡景象。
這間房死死閉合,未有丁點動靜。
作為寶船掌舵者的“錢三”,仿佛死了一樣,外麵就快把寶船掀翻了,竟還沒有絲毫動靜。
“……抱歉。”
謝玄衣剛剛開口。
屋門那邊,便傳來了回應。
錢三聲音冷漠地開口:“開船之前,錢某便說過了……這一行,隻送人,不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