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兵團向西戰略轉移的時候,遠在千裡之外的錦城下了一場雨。
次日一早,雨過天晴,錦城防務大樓屋簷上的水印還沒乾透。
一個金棕色頭發的女孩端著餐盤走進樓內。
在防務大樓三樓中央,是空蕩蕩的作戰大廳。
大廳內四麵拉著厚重的窗簾,陽光分毫不入,隻有燈光照亮了房間中央的一張方桌。
此時,時任江南大戰總指揮的郎華正獨自一人站在桌邊。
他背著手,披著外衣,盯著牆壁上的地圖出神。
那是一塊掛滿了半麵牆的地形圖,其上用紅藍雙線圈圈畫畫,還有一些不明意味的箭頭和其他標注。
虛掩的大廳木門後,洛陽立在門縫外不時向房間內張望。
七天以來,郎華的話突然變得很少。
隻有在最新情報送來時才會開口說兩句話,做出一些動態的指示。
其餘時間他總是一個人待在這,或是坐著出神,或是站著緩緩踱步。
前些日子,大興安嶺裡出了些情況。
斳老在???????????????簽完手令後,就跟隨顧城和顧家大軍匆匆回返北方。
留在這裡的能拿主意的人又少了兩個。
此次江南大戰涉及的行軍隊伍太過龐大,所以各個環節的部署都要十分縝密和周全。
人族已經在兵力方麵處於劣勢,想要破局就必須先發製人。
這樣才能牢牢把握住局勢的主動權。
因此在郎華的授意下,六月三十日西線聯軍抵達洞庭平原率先發起進攻,迅速占領了常德城的外圍,同時向城內的屍群發起猛攻。
戰鬥開始後,兩湖屍潮的注意力被成功吸引到了西麵。
留在洞庭大本營的幾個屍王本就被江北岸的炮擊惹得暴跳如雷。
西線聯軍這時候往槍口上撞,屍王怎麼還忍得住?
在屍王的驅趕下,原本打算繼續南下的屍群陸續向西湧來。
五十萬大軍和三百萬黑屍很快在常德城東的柳葉湖畔交上了手。
雙方如同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戰鬥自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傷亡數字急速攀升,僅僅在開戰十個小時後人族一方就損傷過萬。
可這時候郎華向西線聯軍發出的指令卻是命令他們全力投入對常德、益陽一線的作戰,不惜一切代價拖住洞庭屍潮。
不久前,郎華與洛陽曾有過一場談話。
當時郎華像老師一樣將整座戰場的局勢掰碎了揉開了,一點一點地講給他聽。
郎華講了很多,也講了很久,洛陽也隻是聽懂了一部分。
命西線聯軍做出進攻洞庭的態勢,這是一個陽謀。
郎華希望能攻其必救,賭屍王不肯輕易放棄經營已久的洞庭大本營。
雖然當時他也問過郎華,說——如果屍王不回頭又該怎麼辦?
當時郎華的回答十分霸氣。
他說:“他要是不回頭,那我就一把火燒了他的老巢!”
但是洛陽能在對方的神情上看出來——這同樣是一步險棋。
這一仗人族出兵一百五十萬,所麵對的黑屍大軍卻早已不止千萬。
兩湖流域的輻射百年難消,人族攻下洞庭並沒有什麼用。相反如果屍王真的喪心病狂,寧可不要老窩,也要先攻下華南和江東兩塊沃土。
那麼彼時屍族將後方的那些人口吞食消化,或是轉化為自己的力量,人族還能用什麼再來抵擋?
一邊是一勞永逸地放手一搏,一邊是看不到未來的路以及無數普通人的性命。
古人都說慈不掌兵。
可是一想到這些年輕熱血的活生生的人,
會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而成千上萬地相繼死去。
誰還能將這些傷亡數字當做一堆簡單的字符?
不站在郎華現在站的這個位子上,就永遠感受不到那種如山的壓力……
空蕩蕩的回廊中,忽然響起皮鞋跟落在地麵上的“塔塔”聲響。
洛陽回頭看去,隻見來的人是秦筱雯。
川南大戰過後,她就從莫樓搬來了這裡。
秦筱雯見了洛陽,禮貌地向其點點頭。
她緊接著將目光投向屋內,
看著那個忽然變得陰鬱沉默的男人,
隻留給所有人一個寬闊的背影。
???????????????秦筱雯的表情就有些失神,更有些心疼。
下意識的,秦筱雯就想推門走進去。
可當她把手放在門把上,就又忽然猶豫了起來。
素白潔淨的手掌懸在門把上空許久,終究還是慢慢收了回來。
“他昨夜又沒睡?”秦筱雯問。
洛陽微微點頭,算是做了回答。
秦筱雯端著一盤精致的茶點,小聲說:
“打仗的事,我不太懂。”
她指指餐盤裡的吃的,接著說:
“這個,你給他送進去。不吃東西怎麼行……”
“秦小姐,交給我吧。”
送完糕點秦筱雯就輕悄悄地離開了。
洛陽推門走了進去,正趕上郎華在地圖前回過身來,慢慢走到了桌邊。
見了洛陽和他手裡的餐盤,郎華下意識地接過來放在桌子上,
舉起筷子剛要夾上一塊,心思卻又飛到了九霄雲外。
贛南那邊已經有三天沒有消息傳來了。
不得不說,禁止太空監測力量參戰是屍王森羅最妙的一個點子。
失去衛星天眼的情報支持後,人族的現代化部隊從上到下極不適應。
幾乎等同於變成了一個瞎子、呆子。
屍王用這個條件將人族大軍拉回到跟自己同樣的層次。
原始、野蠻,卻格外有效。
幾天來,郎華不是沒想過偷偷動用衛星力量給予前線支援。
本來他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死腦筋。
隻是擔心屍王發現後以此為把柄,不再認賬,致使自己的計劃付諸流水。
江南大戰開啟半個月了,這場大戰吸引了藍星各大洲無數人的目光。
對郎華而言,這不僅是人屍兩族之間的命運決戰,
更是郎華的心理決戰和信念決戰。
試問如果今天連小小的屍族都無法打倒,
將來何談與那些更強大更恐怖的敵人鬥爭?
因此他要的不僅僅是勝利,他要的是全體指戰員在這種壓力下爆發出更強的潛力,
不在困境中崛起,就在困境中滅亡!他要的是以少勝多的完全翻盤,要的是全方位的壓製和製衡,要是森羅心服口服的認輸和臣服。
不然內患未除,今後強敵來襲,藍星人族內外交困,怎麼還能有活路?
想著想著,郎華夾起餐盤裡的食物咬了一口,
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的飯和往常不同。
這是一塊百合酥,咬一口唇齒留香,上一次郎華接觸這個味道還是在秦川……
“這是?她剛才來了?”
郎華初時有些疑惑,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是誰來過。
洛陽點點頭,印證了郎華的猜測
洛陽提到,參謀部預測屍潮接下來可能進攻的路線有三條。
第一條是鄱陽屍潮放棄江東戰場,大軍西出平原向洞庭逼近,以求合兵將我西線聯軍殲滅。
不過據說鄱陽屍潮的前線觸角已經延伸至北黃山,短時間內掉頭來攻,應不可能。
江東地區水網縱橫,兩湖之間還隔著九嶺、幕阜兩座大山,鄱陽屍潮就算真的抵達洞庭,也要一個月之後。
第二條是贛南屍潮放棄進攻武夷山,直奔西北,從羅霄山西麓經遙田、永濟沿湘水北上,與洞庭屍潮彙合,南北夾擊我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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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就算贛南屍潮要北上,陳官長的港城兵團也不可能坐視不管,所以這個路線成功的概率不高。
第三條是各地屍潮各自為戰,洞庭屍潮在與我軍交戰過程中逐漸西進,重回湘西戰場。
不過這種情況下,也有洞庭屍潮突破我西線聯軍封鎖後,取道衡陽,轉永州、桂林,趁我後方兵力空虛,襲擊我族基地的可能。
洛陽剛一說完,郎華就開口回答。
顯然這已經是他想了七天七夜後得到的答案。
郎華說:“路線必定是第三條,不過屍潮未見得就能突破我軍封鎖南下。”
“不會的,絕不會的。”
他像是在說服洛陽,有像是在說服自己。
語氣一次比一次更加堅定。
郎華拍拍洛陽的肩膀,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
“鄭統領可是斳老的高徒,你可不要小看了他的本事。”
正在這時,作戰室的大門被人猛地推開。
來人是機要室的一個文員,神情激動,手上拿著剛抄錄的電文,喊道:
“來消息了,來消息了!港城兵團正按計劃牽著贛南屍潮向西走!”
洛陽正想接過電文,不料一個身影嗖的一下從自己身邊掠過,將那張紙搶到了手裡。
郎華拿著電文,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讀著。
“郎華賢侄,我部已按預定計劃引一路屍潮向西。今晨我部已抵達都龐嶺,身後黑屍約四百萬,剩百餘萬仍在武夷山下。……江東之事,你儘可以大展拳腳。”
這時小文員還氣喘籲籲地舉起另一張紙,說:“還有,還有一張。”
洛陽接過這份電文,看過後興奮地對郎華說:
“總指揮,鄭統領也來電。他說現在他們打得很艱難,不過至少還能堅守十天!”
“好,太好了!”
七天以來,郎華從未像現在一樣神采飛揚。
他催促著洛陽說道:
“快,發報!魚上鉤了!讓他們即刻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