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前,西城街道。
災變後的大月湖畔一直冷冷清清,直到今天,這裡迎來了一群特殊的來客。
作為久負盛名的濕地公園,大月湖的四季風景向來為沙市人所稱道。今日的陽光正好,投射在水麵上,映出一片平滑的鏡麵。岸邊的人向湖底望去,隱約可見淺水區的一些水草。
微風吹來,水麵蕩起一絲波紋,水草的模樣也逐漸搖曳模糊,一片淡淡的紅從靠近岸邊的方向蔓延過來,像是在一池水中投入了什麼染料。
滴答、滴答……
岸邊有靴子的踢踏聲、人們的交談以及換彈歸整時的空響,人們正著手準備打掃戰場,但魏瓊卻像是被嚇到了一樣,把忙碌的戰友扔到一邊,獨自佇立在湖岸邊發怔。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不遠處的岸上有一座巨大的蟲屍,長約十米,直徑比水缸還要粗,泛白的表皮上遍布堅硬的剛毛。
這隻早已經死透了的變異蠕蟲就這樣仰躺在水邊,幾乎被人從頭至尾劈成了兩半。猙獰的口器旁,是一人長的撕裂傷,鮮紅色的血液正沿著那傷口向下滴落,一滴又一滴,沁入湖水中並向遠處飄散。
而最靠近蟲屍的那一汪湖水,此刻已是觸目驚心的深紅!紅得刺眼,紅得讓人不自覺間膽戰心驚。
魏瓊今年有十八歲了,災變發生前兩年他便考取士官,入南齊軍區從伍,一年後已經是深得長官信任的一名合格通訊員。
雖然生於和平年代的他從未上過戰場,但在老兵們聊天閒談的時候,魏瓊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些戰場上的殘酷。無非是槍彈炮擊,最差抵不過毒氣、空爆、凝固汽油 彈……就算是這次外出圍剿黑屍,他也儘自己的能力衝在前麵,直麵那些可怕的吃人怪物。
而在三分鐘前,魏瓊卻經曆了一生中離死亡最近的時刻。一隻三階後期的巨型蠕蟲衝出水麵伏擊眾人,魏瓊是離得最近的那一個,離水麵近,離蠕蟲近,也比其他人離死亡更近一步。
隻差幾分之一秒,那隻遍布利齒的血盆大口就要吞掉自己的腦袋。森白色的鋸齒如同利刃刺入魏瓊的心神,有那麼一刻,他甚至猜想對方會把自己一口吞掉……
關鍵時刻,是李義山連長激發能力將這隻蠕蟲暫時擊退。未經過蓄力的“震蕩波”顯然不足以殺傷變異蠕蟲,但那隻畜生顯然有一定的智慧,避開眼前的硬骨頭,甩頭就朝看似柔弱可欺一些的女兵隊陣營衝去。
然後魏瓊這輩子也忘不掉的一幕出現了。
狼崖城來的那個身著暗紫色大氅的女人,那個身形妖嬈卻提著一把與自己的模樣絕不相稱的巨型戰斧的女人,隻用了三斧就要了那怪物的命!
第一斧橫擊入喉,幾乎將衝來的蠕蟲一切兩斷;第二斧追星趕月,順著蠕蟲瑩白柔軟的腹部一路切削,順勢劃開了對方的肚皮;第三斧,不,應該說最後她用的是斧背,一錘敲碎了三階後期變異蠕蟲的腦袋。
這隻在前兩斧就已經失去反抗之力的怪物,此時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
到底誰才是變異獸?這一刻,魏瓊的腦袋中忽然冒出這句話來。
而那個劊子手,此刻正麵無表情地將那把丈長的巨斧從蟲屍中拔起來。斧頭明顯比她的纖腰要粗得多,若非胸前實在是過於雄偉,她在巨斧麵前簡直就像一隻竹竿。
這樣的“弱女子”,真的能使得這種重武器嗎?
但出乎意料的,她似是輕易提起了巨斧,並且在手中轉了個花,將一些汙血碎肉抖落後,把斧頭背在了身後……
似是注意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林茜戰鬥之後朝對麵笑了笑,正迎上魏瓊舉足無措的模樣。仿佛這一幕給他帶來的衝擊,更不亞於剛才的戰鬥……
其實也怪不得魏瓊,無論誰對上那帶著斑斑點點血跡的笑臉,乳白色的槳液混合血水淋在頭發臉蛋上,無論那笑容有多麼知性,相比溫和,人們在第一時間感到的都是不寒而栗吧。
在這一瞬間,魏瓊像是忽然恢複了嗅覺,刺鼻的血腥味好似有了生命般,發瘋似地向他鼻腔裡鑽,他如夢初醒似地打了個寒戰。
再看旁邊,餘下的戰鬥也紛紛結束了,
李義山招呼魏瓊過去安慰了幾句,省得被蠕蟲襲擊的事給他留下什麼陰影。那邊林茜也招呼女兵隊集合,簡單地說過幾句。
濕地公園中黑屍不過百餘隻,對兩支隊伍來說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但李義山遙遙站在遠處,視線卻寸步不離那隻碩大的赤墨戰斧,以及戰斧的主人。
人群之中,林茜也回望過來,映入眼簾的是李義山的模樣,以及一把同樣巨型的紫夜陌刀。
兩人隔著人山人海,互相點頭示意,算作有過了交流。
……
沙市清掃戰過後,楊正華及南齊軍區的隊伍並沒有久留。約定的五百瓶藥劑已經按時交付,藍英軍也需要及時回到南齊市駐守。那裡是一省省會,人口密集的華北交通樞紐,進化者與黑屍的戰鬥形勢 遠比沙市要嚴峻得多。
狼崖城城門外,楊正華一身戎裝朝對麵問道:“曉曉,你不跟我走麼?爺爺他很想見你。”
“我……不了。我還有大舅他們在這都很好。”
似是感覺到女孩不太情願,楊正華也沒有再勉強。
多年前
姑奶奶楊倩蘭脫離家族後,他們就和這一支斷了聯係。之後二十多年裡楊倩蘭和他父親先後去世,楊本生不知怎麼尋回了家族裡,這種聯係才慢慢重新拾了回來。可二叔楊本生似乎並不願意和楊家沾染太多因果,多年以來他們夫妻回到楊家本家的次數寥寥無幾,帶著小姑楊清嬅和妹妹楊曉曉回家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
上一代發生的事情楊正華不甚了解,但他清楚地記得,小時候爺爺見到二叔一家人的時候總是帶著發自內心的笑。
楊家這一代人丁凋零,算上眼前的人不過五指之數。
這一次幸得與二叔、曉曉相見,卻不能帶他們回南齊,楊正華實在不知道回去後怎麼向爺爺交代……
“正華,路途遙遠你們要注意安全。托我給你爺爺帶個好吧。”
楊本生拍拍比他還高的楊正華的肩膀,似有無限感慨道:“你也長得比小時候高多了。”他伸手比在大腿高度,“那時候你才那麼丁點。”
楊正華失笑道:“二叔,我們都七八年沒見了。”
“是啊,要是你小姑見到你如今的模樣,肯定也會很高興的。”楊本生的眼中泛起回憶,“那時候還沒有曉曉,她最喜歡的小孩就是你了。”
“二叔,你們多保重。”楊正華收起哀傷的神色,朝眾人行了一個軍禮。“等到兩地的傳送基站落成,正華必定再來看您。”
“好,好小子。”楊本生點頭道,“楊家的擔子如今要落在你身上了。”
“狼崖城的各位,後會有期!”
目送南齊軍區的人馬走遠了,狼崖城的一行人也先後回到了基地中。
原本性情最為跳脫的楊曉曉,此時一聲不吭地回到了房間裡,李麗萍似有所感,跟著回了居住區。
楊本生和李義山相約回到城主府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陳心妍跟在郎華身後來到了後山地界。
研究所中,一條粗糙的晶核藥劑生產線前,陳心妍站在郎華身後幽幽道:
“你就不擔心,他們拿了藥劑後自己研究出來點什麼?”
既是他們,自然指的就是楊秦兩家。
“他們拿到藥劑後當然會研究,不然你以為他們買回去那麼多狼崖城出品的晶核藥劑做什麼?”正在觀察生產線的郎華轉過身來,“若是真的要為轄區內的進化者使用,他們又不是沒有製備簡易藥劑的條件,何必舍近求遠花費大價錢來我們這裡?優質品存在的最好意義,就是拿來仿造。”
“你知道還放手出去,眼下基地中的人員越來越多,我們的藥劑普及率可還不足三成。”陳心妍將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裡,悠悠歎道,“我看楊正華和秦楚生這兩個都不是甘願被人節製的主兒。”
郎華搖搖頭,言語間並不看好其他兩家基地的研究效率:“就算是研究又如何,隻要我在他們有成果前打開銷路,南齊和秦川自然拍馬難及。”
“你倒是有自信。”陳心妍沒好氣道。
對了,狼崖城現在有了一座完整的沙市。雖然基地的人數還是很少,但相比人多卻黑屍肆虐的其他勢力,不知道安穩了多少倍。
陳心妍恍然大悟道,有這種生產環境,何愁沒有產能,狼崖城想不大賺都不可能啊!
想到這裡,就見郎華正向自己露出迷之微笑。
陳心妍見狀挑挑眉毛,用力一腳踢在郎華的小腿上。沒什麼原因,她就是單純地看著郎華得意的樣子不爽罷了。
“你是要大量出售藥劑?”陳心妍漸漸想明白了郎華的計劃,“藥劑賣出去了,豈不是人人都有研究的資格了?”
她可是知道,郎華提供的藥劑配方雖然尤其高效,但卻是巧妙在各類成分的用劑和配量上,並不是什麼特彆高深的發現。換句話說,大型生化研究院想要仿造隻是時間問題。
“沒錯,心妍姐真是冰雪聰明。”郎華腆著臉暗讚一聲。
“貧嘴。”陳心妍單手叉腰,眉毛不自覺動了動。
兩人結伴走出研究所,郎華正好對著聚集在外麵的若乾能力者解釋道:“紙是包不住火的。我從來沒想過能守住提純藥劑配方的秘密,而且這樣也太自私,狼崖城隻要能賺第一桶金就足夠了,我們的目光要放得更加長遠。”
“喲,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大公無私的人嘞。”
陳心妍一聲揶揄,轉而又正色道:“還有那些送給科盟情報,都是當前最核心的機密。為何要平白無故送人。”
“心妍姐,不要這麼狹……呃,您不狹隘、不狹隘。”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陳心妍不好對郎華動手動腳。
被陳心妍瞪了一眼後,郎華賊兮兮地笑道,“這不是留住你和張哥兩位大院士嘛。俗話說,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科盟拿了我的好處,總不能還好意思來討要您兩位吧。”
“那可不一定。”陳心妍沒好氣道。
“咦,心妍姐。”郎華忽然一臉嫌棄,“你不要總覺得人家科盟的前輩高人們總和你一樣好吧,厚臉皮又不是優點,以己度人更不是個好……”
忽然他不說了,對方身旁飛舞的鎢鋼刀片泛著點點寒光,直接讓郎華舉手投降。
《諸世大羅》
“哼。”陳心妍憂心道,“你都說了末世前期是各方勢力高速發展的關鍵時期,早一點晚一點獲得深度情報,都會引發
量變到質變的巨大差距。就算楊秦兩家已與我們結為盟友,但這世上隻有永遠的利益,你就不擔心未來被他們反噬嗎?”
“我知道啊……”郎華老神在在,一陣搖頭晃腦道。
陳心妍皺眉:“那你還……”
“但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更要把這些信息放出去。”
郎華望著所有人,說出了埋藏已久的想法。
“相比這場聲勢浩大的災變,我小小的狼崖城白手起家,自然是勢單力薄到了極點,尋找盟友也成為了必然的選擇。狼崖城還在起步階段,抱大腿嘛不寒磣。而南齊軍區和秦川基地家大業大,夠資格做此時狼崖城的關鍵盟友。科盟也是一群隻知道鑽研的書呆子,沒什麼可忌憚的。”
陳心妍狠狠瞪了郎華一眼,這麼說話豈不是把她一起罵了?
郎華自覺失言,假裝看不見陳心妍犀利的目光,自顧自說了下去。
“己方陣營的強大,足夠為我們爭取到更多的話語權。就算是三個月後情報泄密,也未見得不是一件好事。現在人類有災變生物這個共同的敵人,還沒到自相殘殺的地步。人類的實力能夠提升,整個族群在大環境中的處境也會相對好一些。須知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要是整個人類都活不下去了,我們自然也不會好過。”
說到這裡大家就都明白了,這時候也沒有人不知趣地問郎華——為什麼不直接將情報與全世界共享。郎華的目的就是打這個時間差,隻要在這個時間段裡狼崖城一派,尤其是歸屬狼崖城的他們能夠實力大幅進步,將眾多其他勢力落在後麵吃灰,種族的繁盛反倒對他們是件互惠互利的好事。
樹木成材需要良好的土壤環境。人族的情況越樂觀,對人類進化者來說,腳下的土壤就越肥沃。
而且郎華還沒說的是,有陳心妍和張誠這兩張王牌在手裡,其他勢力知道再多情報郎華都不會怕的。要知道這兩人曾號稱末世科研界的金童玉女,在前世摸著石頭過河的條件下都頻頻取得重大斬獲,這一次有自己腦袋裡的前世成果,還怕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重生一世的郎華就是最大的bug,有他坐鎮風尾山,狼崖城就掌握了其他勢力所沒有的先機。不說遠的,十年之內其他勢力想要在科研領域趕超狼崖城或許會很難了。
……
當晚郎華在研究所的一間地下室中找到了張誠,見麵就問搭設傳送基站有多少把握。
“本來是沒有多少的,你帶來的那點隕石樣本我看過了,明顯不是地球上能有的礦物。現在來看大月湖和小月湖的兩處隕石墜落地間有著不小的關聯,兩相影響下遭遇孢子黑霧侵擾,就容易出現時空折疊的現象。”
郎華皺起眉頭,直接問:“能不能找到規律?”
前世這種簡易的傳送平台出現於災變七年的張誠之手,不知道這次再由他來,能不能做到十拿九穩。
似是回應郎華的擔心,張誠肯定地點點頭:“沒問題的,你寫給我的那個高等公式階數很大,我看了後就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少則十天,多則一個月,我就可以先在實驗室中驗證第一個參數。”
“那太好了。”郎華興奮之餘,忽然賊兮兮笑著攬過張誠的肩膀,悄聲道,“不過張哥啊,你無事的時候還是要和心妍姐多走動啊。你們都是高科技人才,想必有許多共同話題。對了,張哥你還不知道心妍姐的房間號吧,我這就給你寫下來。還有,她的房間鑰匙可不好搞到,我隻能說儘力而為了……”
“咳咳。”猝不及防,張誠被嗆了口水。他臉色微紅,連忙擺手道,“我們專業不同,沒什麼共同語言的……”
“直男……”郎華一臉黑線,仿佛想起了前世在那塔山的一幕幕。
“華子,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張哥你真是一個正直的男人。”郎華人畜無害地笑著,心底已經盤算著怎麼安排一場兩人的月下偶遇。
嗯,要看看最近的天氣了。
又是一番密談,郎華臨走把一個全新的硬盤交給張誠,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地下室。
郎華同誌此刻的心情是哀怨的,此時的腦殼也是疼的。
說真的,在陳心妍之後張誠來基地快一個月了,這兩人居然隻見過一次麵,見麵了也沒說兩句話。要不是穿越回來的郎華早知道他們互相之間有意思,現在都懵圈了好吧?
郎華有時候真想把這兩人的腦袋撬開,看看裡麵出了各類公式和專業知識外還有些什麼。
“唉,踏馬的比拯救世界還難。”
搖頭晃腦的郎華,甩掉頭頂的幾片雪花,沒走幾步卻被追出來的張誠攔住。
看著張開手臂攔在前麵的張誠,以及他臉上那微醺中帶著急切的表情,郎華像是明白了什麼大喜道:“呀,張哥你想開了?我這就去弄鑰匙,你放心!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今天我要把心妍姐房間的備用鑰匙給你搞到手。”
“不,不是。”張誠上氣不接下氣地擺擺手,抬頭問的第一句就是,“你硬盤裡的那些公式從哪裡來的?”
泄氣的郎華,深深呼吸良久,似是憋住的某些恨鐵不成鋼的無邊怒火。
而後他繃著臉色,似是神神秘秘地對張誠附耳答道:
“聽好了,那是……未來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