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任副官起,到“第一次大反攻”前,大概是小黑子災變後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那時他大仇得報,和身邊人也頗投脾氣。
有了組織後,小黑子不必像從前東躲西藏地過日子。摒除去膽戰心驚後,每多活一天都是賺的,他整個人也輕鬆下來。
郎華有很多次在他臉上望見過笑,那種從未在這個黑瘦少年臉上,出現過的笑容。
再然後,末世十年初反抗軍對星盜者宣戰,“第一次大反攻”爆發。那種笑便在少年臉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郎華也描述不清的堅毅神情。
說不好是恨,是期待還是煎熬。
那時他第二次聽小黑子提起自己的姐姐。
他說:“為了我姐,我也一定要打贏這場戰爭。”
類似的話小黑子之後還說過幾次,但郎華的回答卻因時局動蕩而幾經變換。
那一次自己是怎樣回答這個少年的呢?
“會的。我們會贏的。”
大概便是這樣堅定的語氣。
然後雖然少年的笑容已不見了,但郎華在少年的眼睛中看到了光彩。
……
“第一次大反攻”發生於前世的災變第十年。
那時距離“星盜者”團體顯露蹤跡,末世陰謀真相暴露已經過去了七年。七年間雙方之間摩擦不斷、互有了解。
但並非稱它為“第一次大反攻”,便是因為之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更多次。
聯合政府最終敲定這個名字是為了表示——
拔除星盜者安插在地表的傀儡軍大營,隻是人類反攻的第一步。
下一步還會攻打到位於近地太空的“星盜者”團體本部,再然後還會組織大軍打到星盜者老家去……
響亮的口號,以及幻想中無比光明的前景,足以地球上的所有幸存者為之興奮。
可誰成想,不僅接連的勝利沒有出現,慘敗後的人類反抗軍竟是連組織第二三次反攻的實力都不曾有了。
而這個“第一次大反攻”竟會成為絕響。
竟會是整個人類災變史上,唯一一次聲勢浩大的群體反抗。
敵人的實力根本就不是反抗軍能設想到的。
人類對“星盜者”團體一知半解,並不知道自己了解到的隻是冰山一角。
大反攻後,聯合政府高層勢力洗牌,全然喪失銳氣。他們改變對敵策略,隻知退避防守。
直到末世十二年,“家園者同盟”委員會內部分裂。“偽和派”逐步占據主導,對侵略者奴顏婢膝,簽訂了屈辱的停戰協議。
那時“全麵潰敗”後已經過去了兩年,郎華他們一直蝸居在那塔山科研基地中。
一天午夜,小黑子又找到郎華。問他:
“營長,你說我們能打贏的吧”
當時小黑子的話裡已經帶了顫音,含了幾分不確切。
郎華其實也對未來不知所措,但他為了安撫這個親信屬下,強忍著猶豫回答:
“……會的,我們還沒全輸。”
現在想來,那時候郎華的聲音裡,大概便已有了三分猶豫。
隻是郎華本身還不自察。
再到一年後終極一戰爆發,人類一方兵敗如山倒,戰事很快到了中後期。小黑子再問:
“營長,你說我們最後能贏嗎?”
這次郎華卻少見的沉默了。
他木然地站在那塔山後勤醫院的走廊中,看著躺在擔架上的小黑子……
右眼眼珠已經被子彈皮擦爆,小黑子僵直身體,任由醫護兵滿頭大汗地挖出一些組織碎渣。
麻醉藥早已告罄,黑瘦少年像是不知道疼痛,唯一完好的左眼,盯向郎華飄忽不定的視線。
當時的問話聲音中,已經沒有了太多情緒。
他與其是在向郎華發問,還不若說是在囈語。
也許他根本就沒想在郎華這裡得到答案……
那次相見隻有匆匆一瞬。而後,前方戰事吃緊,郎華作為基地最高城防長官,不能再把時間時間耗費在戰線後方,即便是為了探視他最疼愛、忠心的下屬……
再然後,便是郎華的最後一次,也是最嚴重的一次重傷。
在他昏迷的那十天裡,是副官小黑子帶傷上陣撐起了防線大局。
像郎華曾經教導過他的那樣,雖然十天中陣地上死傷慘重、岌岌可危,可終究是,沒有再後撤過一分一毫。
等到郎華再次醒來,聽到的已經是——敵人第五波進攻被打退的消息。
不過那時的他,卻隻能在腦海中才能想象出,小黑子被子彈穿胸而過的神情……
直到小黑子犧牲在陣前,郎華都沒有再見過他一眼。
據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說,那顆子彈在穿透時形成了巨大的空腔,段黑副官的心臟在第一時間就被打爆了……
至於小黑子殘破的遺體,已經在敵人撤退前的密集式轟炸中,連同許多閃避不及的士兵,一同氣化湮滅於無形。
被擦爆的眼珠、臟汙的擔架、黑瘦的青年,不含一絲一毫感情的問話……
上一次見麵的那天,那一幕還仿佛發生在眼前。
“營長,你說我們最後能贏嗎?”
我們最後能贏嗎?
能贏嗎?
營長?
郎華恨自己當時的沉默和遲疑……
他當時沒能回答,今後也再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郎華沒能給小黑子一個答案,他欠小黑子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