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虎之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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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兒的街坊倒在囚車前,江流兒眼中濺入一滴人血。

篝火旁傳來清軍馬甲兵惡毒的咒罵,鼇拜手下一名巴牙剌提刀走向囚車,拎起倒在血泊裡的王二叔,長刀在包衣脖子上一抹,鮮血飛濺,巴牙剌狠狠道:“狗奴才, 主子盯你很久了,吃裡扒外的東西!”

他將包衣腦袋砍下,扔到鴨綠江中,江麵濺起一片水花,江流兒望著王二叔的人頭在水中浮浮沉沉,漸漸隱沒在夜幕中,臉上表情開始一點點變得陰沉。

這名巴牙剌走過囚車, 用刀指著江流兒腦袋:

“你們幾個都是主子的俘虜,隻配像狗一樣活著,去沈陽路上,吃喝都沒有,撐不住就渴死餓死!”

江流兒隔著木柵欄大聲喊叫:“我要殺了你!”

巴牙剌輕蔑的看他一眼,轉身朝篝火那邊走去。

隔壁囚車裡的阿勒薩大叔自言自語道:“長生天對惡魔的懲罰,或許會遲到,但從不會缺席。”

一聲洪亮的虎嘯響徹江岸,一群慌不擇路的野豬從林子裡鑽出來,不顧前麵燃起的篝火阻攔,一頭紮進冰冷刺骨的鴨綠江中,林子上空飛起一片棲息的鳥雀,光線昏暗,看不真切,隻聽得夜梟的呱呱聲,夜梟叫聲在夜空中久久回蕩,聽起來格外滲人。

一個遍身是血的白甲兵站在篝火前麵,他剛從林子裡狂奔而出, 一直跑到江邊, 直到被鼇拜他們攔下。

鼇拜一眼便認出這是剛才派去砍柴的巴克顏, 白甲兵的左臂已經消失不見,僅存的右臂顫巍巍指向身後,聲音顫抖道:

“虎,虎,虎,”

白甲兵還沒說完,便痛死過去,一頭紮進麵前熊熊燃燒的篝火中,金錢鼠尾辮燒成一條火蛇,很快傳來人肉燒烤的腥臭味。

“林子裡有虎!剛才進林子的人都死了,把地上的篝火燒旺,再多舉幾根火把,刀盾兵聚集在一起,弓手散開!”

鼇拜從容不迫的指揮著,三十多名真夷和包衣立即行動起來,包衣們舉起火把,對著林子照看,十幾個白刀盾兵將長牌頂在最前麵,排成戰鬥陣型,弓手揚起步弓,警惕望向密林,呈扇形抄略兩翼。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神情緊張望向十幾步外的林子,此時太陽早已落山,一輪圓月升起,林子裡影影綽綽,忽然一道黑影竄出林子,十幾支重箭立即朝黑影射去,巴牙剌們邊射箭邊大聲喊叫,既是為了自己壯膽,也是恫嚇他們的獵物——不過此時獵物和獵手的界線已經不那麼明顯。

“停下!停下!”

鼇拜大聲呼喊了好幾遍,周圍狂熱的清軍弓手才停下射殺,篝火與火把映照下,衝出林子裡的那道黑影掙紮了幾下,便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看樣子已經被致命的大箭射死。

這些女真獵人剛從林子裡走出來沒幾年,身上都還殘留著獵人的本性,鼇拜打了個呼哨,五六名弓手悄悄散開,埋伏在篝火側翼,其餘人也都把手中的三棱重箭換成了月牙鏟大箭,後者對付老虎、野豬、黑熊之類的大型猛獸頗為有用,哪怕是最厚的野豬皮也能輕鬆洞穿,給猛獸造成嚴重殺傷。

巴圖魯猛一揮手,一個身披棉甲,手持長牌的清軍刀盾兵小心翼翼上前,一步步朝倒在地上的黑影走去。

“鬆下!”

江流兒發了瘋似得搖晃牢籠,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

幾個同伴遠遠望著馭虎少年,他們知道江流兒和老虎之間的感情,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隻是呆呆的望著遠處倒在地上的那個黑影。

刀盾兵小心翼翼走到死去的猛獸旁,握緊長刀的手忍不住顫抖,地上流淌著暗紅色的血跡。

“射死沒有?把虎頭砍下來!”

鼇拜喊了一聲,四個白甲兵舉著火把緩緩靠上去,遠遠聽見那刀盾兵驚叫道:

“不是老虎,是頭熊。”

話剛落音,一隻虎爪迎麵拍來,直接將白甲兵腦袋掀去大半,周圍頓時慘叫連連,走在前麵的四個白甲兵接連被猛虎撕咬,場麵異常慘烈。

鼇拜對著遠處混戰的一團黑影連連放箭,周圍弓手也跟著主子朝狂暴的猛虎射去,重箭呼嘯而過,消失在夜幕之中,隱隱能聽到箭簇破肉的噗嗤聲。

鼇拜一連射出五六支大箭,直到胳膊酸痛,無力張弓,其他弓手也都一樣,這時黑暗中所有慘叫聲停止。

巴圖魯望向周圍驚魂甫定的弓手,急忙詢問道:“死了幾個人?快去看看囚車有沒有····”

他還沒說完,旁邊一個清軍甲兵指著林子,大聲叫道:“它跑了!”

弓手們紛紛抬頭望去,隻見昏暗的月光下,一頭受了傷的老虎飛速越過篝火,消失在江邊密林中。

一群弓手還要張弓搭箭,鼇拜揮手道:“不必追了,它中了箭,必死無疑,今晚所有人不得卸甲,五人一組,輪番值守,明日辰時便出發。”

江流兒望著黑黢黢的林子,擔心鬆下是死是活。

見囚車全部安然無恙,鼇拜鬆了口氣,命令清軍結伴上前,將被老虎撕咬成碎片的同伴屍體收攏回來,在架起的篝火上焚化,骨灰裝進酒罐裡,運回沈陽大營。

鼇拜徹夜不眠,這名清國最凶悍的巴圖魯,盯著跳躍的火苗,思緒翻飛,猛然間他想起,剛才遇到的這頭猛虎,身上散發出來的死亡氣息,竟是那樣的熟悉,仿佛在哪裡見到過一樣。

他想了很久,忽然想起當年在赫圖阿拉,兩黃旗覆滅前夕,進攻汗王宮的開原軍戰兵,那麵高高飄揚的黑虎大旗。

“近衛第二軍!鄧長雄!”

一隻蝙蝠撲向江邊熊熊燃燒的篝火,在翅膀燃燒後墜落在地,發出淒厲的嚎叫,鼇拜伸出已經發麻的大腳,用力將蝙蝠碾死,心裡惡狠狠道

“這次回去,我要碾碎沈陽,為阿瑪報仇,殺光開原兵。”

一夜無話,次日天色微明,清軍懷抱同伴骨灰,沿著鴨綠江繼續向西前行。

經過昨晚一場血戰,鼇拜麾下十多人的白甲兵和二十幾個包衣,現在總共隻剩三十人,一宿沒睡,包衣阿哈們紅著眼睛,精神極度萎靡,真夷主子們還好,仇恨支撐他們繼續前行,現在這些建州女真人身上已經沒了昨日的趾高氣昂得意忘形,距離沈陽還有三四天路程,第一天他們便損失近半人馬,幸存的人很多身上都有傷,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誰也說不清。

午時三刻,囚車吱吱呀呀碾過寬甸至沈陽的官道上,驛道兩盤成塵土飛揚,遮陰的樹木早早被圍攻沈陽的清軍砍伐建造楯車雲梯。

十月晌午的太陽直射在囚犯身上,他們被關在這逼仄的囚車中,身子半蹲不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到半個時辰,腿就麻了,還彆說沿路沒吃沒喝,彆提有多遭罪。

耀眼的陽光刺的江流兒睜不開眼,昨晚親眼目睹鬆下受傷,他哭了半夜,迷迷糊糊睡了一覺,今天醒來腦瓜子嗡嗡作響,神智有些不清,眼前不時出現各種幻覺。

一會兒在庫頁島上讓羅刹鬼在後麵追,一會兒回到沈陽城和丁碧搏鬥。

馬車經過一個坑窪,車輪猛得一陷,一陣顛簸,馭虎少年醒了。

“你們幾個尼堪都是罪大惡極,媽的,還要浪費主子糧食!等到了沈陽,把你們扒了皮喂狗!”

馬車在一處破敗的驛站前停了下來,裡麵空空蕩蕩,鋪兵早就跑光了,一名身材魁梧的包衣衝進驛站搜查一番,一粒米也沒找到,氣得罵罵咧咧跑出來,提著馬鞭走到囚車前。

“想要活命,就說出沈陽城內守軍番號,各城門主將姓名······”

包衣喊了半天,發現沒人應答,惱羞成怒。

五個囚犯一天沒吃沒喝,一路折騰下來,都隻剩下半條命,平時說個沒完的康光緒早成了啞巴,在昏沉的日光下低垂著腦袋,估計是怕他餓死,鼇拜特許給這位紈絝子弟一塊牛肉乾吃,康光緒狼吞虎咽吃下,喝了口水,又問要酒喝。

包衣奴才一記耳光扇在他臉上,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康光緒又昏死過去。

走在最前麵的鼇拜瞟了身後一眼,確定康應乾的兒子還沒斷氣,便讓這位凶巴巴的包衣再給木匠皇帝送吃的過去。

“喂!水,水,”

老錢身子蜷縮囚車裡,龜裂的嘴唇輕微嚅囁,朝走向朱由校囚車的包衣低聲呼喚。

“找打!”

包衣掄起馬鞭,狠狠抽向老錢,忽然背後嗖嗖聲響,他連忙縮了縮脖子,兩支利箭掠過光禿禿的頭頂,往前飛了出去。

正在驛站中休憩的清兵立即警戒起來,手持兵刃望向四周。

“喂!你們這群拖著根豬尾巴辮的狗東西,當初皇帝留你們一條狗命,你們還敢禍害遼東,真是活膩了!”

五十步外,百十名精銳戰兵簇擁一個漢人將官,策馬掩殺過來,他們速度極快,呈扇形將驛站包圍。武將身材魁偉,二十來歲年紀,濃眉大眼,高鼻闊口,眉宇之間,頗有桀驁之色,顧盼之際,極有威勢,在他身後,兩名齊軍戰兵扛著一麵黑色大旗,緩緩前行。

驛站中的三十多個包衣和真夷,麵對這突發情況,一時手足無措,呆呆望向四麵八方的敵人。

“李自成,你帶一隊戰兵去救人,其他人,跟我去殺韃子!”

一名少年馬兵聞聲而動,揮舞手中令旗,五六名騎兵立即朝囚車那邊狂奔,邊跑便拋射輕箭。

鼇拜清楚的看見,那麵破舊不堪遍布孔洞的黑旗上,赫然畫著一個巨大的虎頭。

在生命最後時刻,巴圖魯口中喃喃道:

“近衛第二軍?不是困在陝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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