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皮卷上的字跡落進陳瀚眸底,他的神色變得莊重而肅穆。
記載中的太祖高皇帝,正是明朝的開國帝王朱元璋,作為起義軍首領的朱重八,四十歲才登基。
陳瀚簡直難以想象,墨家先祖,竟然還曾與大明朝的初代君王有過那樣一個約定。
扶持朱元璋的孫輩,朱允炆上位!
雖然不清楚當年的形勢,但陳瀚相信墨家先祖那樣做,自有一定道理。
想到這裡,他將仍在冒血的手指,繼續朝著皮卷後麵抹了上去。
頓時,更多字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來。
“哀吾生之須臾,羨江海之無窮,長生之道,自古君王皆求之而不得。”
“墨家先人曾有奇遇,謂之蜉蝣寄滄海。”
“言東海之濱有仙山,現於遙遙雲海間。”
“菊月入海者,逐流梅月返。”
……
陳瀚看到這裡,頓時眼前一亮。
當今被稱為東海仙山的,無非蓬萊仙島。
而在蓬萊島上,也確實會出現一種奇觀,海市蜃樓!
莫非祖訓之中記載的,隻是海市蜃樓的景象不成?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所謂的尋仙丹求長生,隻是一個愚昧無知的笑話罷了。
但是後麵兩句話,卻讓陳瀚陷入了沉思。
“菊月入海者,逐流梅月返……”
菊月又稱九月,而梅月則是十月的彆稱,能如此精確地記載這句話,看來事情並非自已想象得那麼簡單。
難道說,墨家先祖已經有過出海的經曆,並且發現了什麼!?
想到這裡,陳瀚心頭一顫。
是啊,這個世界,遠非自已理解得這麼簡單。
就連遠古傳說中的異獸骸骨都出現了,說不定,先祖真的在海上有什麼奇遇!
……
做了個深呼吸,他壓下繁雜的念頭,繼續往下看去。
“此間洞府乃先祖方孺子開辟,意欲長眠於此,然世事難料,一去杳無音訊。”
“吾師賈猷尋得此地,曾有遺言。”
“此卷蛫獸之皮,實為先祖偶得,皮有奇效,可保千年不腐。”
“先祖以蛫皮為衫,隻遺留片許於此,如若他日尋得先祖遺骨,定帶回此間……”
“吾師賈猷數次出海未果,直至年歲近百,鬱鬱而終。”
“黎甲自幼隨之,得其循循善誘,傳承祖訓,卻無力尋回先祖屍骨。”
“望後輩有能者,如遇天降奇緣,慎而行之,了卻先祖遺願。”
“……”
讀到此處已近尾聲,陳瀚怔怔放下手中皮卷,一聲長歎。
原來,師尊此生最大的遺願,並非尋得長生,而是尋回先祖遺骨。
不知為何,似乎還有一些愧疚在其中……
墨家先祖的遺骨,和建文帝朱允炆密切相關。
史書中對於朱允炆的下落,有種種猜測。
真正的答案,此時就在自已的手中,他是在墨家先祖的陪同下,遠赴東海,尋找長生之道了。
陳瀚眼神凝重,輕輕摩挲著手中奇特的獸皮,心中滿是複雜的情緒。
“蜉蝣寄滄海……”
他口中呢喃,整個人的身心,都在這一刻漸漸鬆弛下來。
然而就在下一刻,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陳瀚心中的迷霧。
腦海之中的記憶,頃刻間泛濫,繼而變得清晰起來。
“……蜉蝣寄滄海,一為長生,一為悟道。”
“道之所存,心之所向。”
“短短數十載,入眼皆虛妄。”
“得之長生,意欲何為?”
“來去由心,是為我輩。”
“悟得真諦,方得自在……”
“……”
陳瀚腦中轟然震響,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精芒。
原來……
原來師尊黎甲,早就已經勘破了心中迷瘴!
所以他的一生,並未執著於出海尋仙,反而選擇了入世……
這才是那一句“順心而為,不枉此生”的真諦!
這一刻,壓在陳瀚心頭的那種無形的壓力,頓時消散於無形。
再度低頭看向手中熟悉的字跡,他內心豁然開朗。
是啊,即便是墨家巨子,每一任也是完全不同的,這才是可貴之處。
雖然說師尊黎甲至死,都對先祖心存愧疚,但是他依舊選擇了自已要走的路。
或許,這才是他使用逆天秘法,留下記憶傳承的真正原因。
他沒有去完成的,對墨家的虧欠,希望有朝一日,有緣得到傳承的人可以代他實現。
呼——
陳瀚長長舒了口氣。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蘭因絮果,必有來因。
自從獲得了墨家傳承之後,自已一直處於一種無形的壓力之中。
似乎有一架宿命的車輪,驅趕著自已不停在跑,一步都不敢停頓下來。
師尊黎甲的遺願,更是背負在肩頭的一座無形大山,仿佛絲毫的懈怠,都會讓自已對得到這份傳承心懷愧疚。
然而在這一刻,那所有的重擔全都煙消雲散。
陳瀚眼神漸漸變得朦朧起來,抬頭看去,牆上那幅畫中之人,似乎走了出來。
那雙宛若夜空星辰的眸子依舊閃亮,隻是笑容變得更加親切溫和,似乎在向陳瀚頷首讚許。
“師尊……謝了。”
陳瀚低聲呢喃,將手中皮卷小心翼翼收起,然後雙手搓了把臉。
雙目之中,透出一抹堅決和自信。
他已經決定,無論長生是否真的存在,這一趟出海勢在必行!
隻不過,這個決定,再也不是為了墨家或是任何人,而是自已發自內心地想要去探尋。
當年,先祖如此確鑿地記載並且傳承下來的尋仙之途,究竟通向哪裡……
先祖伴隨建文帝,又去了何處?
陳瀚想要解開這個謎團,尋回先祖遺骸,妥善安葬此地。
並非宿命,而是抉擇!
正所謂欲戴王冠,必受其重。
在享受一切的時候,或許力所能及的付出,才可以讓人心安理得。
此時此刻,陳瀚已經將空蕩蕩的石匣重新放回石桌機關內,然後整理擺放好了桌上的碗碟。
墓室之中恢複原樣,他的視線看向牆麵。
朱紅色的斑駁字跡,再度落入眼中。
“墓有重開之日,人無再少之顏。”
這不正是師尊內心的寫照嗎……
陳瀚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起來,緩緩轉身離去,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