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沒什麼溫度,是全然冰冷的觸碰。
指腹一下接一下在她臉頰遊弋,摩挲而過,帶起陣陣酥麻。
扶熒強忍著心底不適,極力忍耐才沒有躲開。
即便如此,抗拒還是從她眼底流露。
寧隨淵失笑,忽然生起玩心。
——想看看她要裝到何時。
寧隨淵耐著性子,手指下滑,順著麵頰移至下頜,他視線緊隨,長指在她頸前稍作停留,隻要微微施力,就能勾開領口。
扶熒沒想到他竟會做到如此地步,登時失去對呼吸的掌控,也沒有了最開始的淡定。
內心的排斥遠遠大於恐懼,頭腦發麻間,恍惚間又劃過許多想法。
假意迎合,或是順勢反抗。
她在兩者間停留,顯然,扶熒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讓自己曲意逢迎一個本該厭惡的人。
待反應過來時,扶熒已經牢牢抓住了他落在胸口處的手。
寧隨淵瞬間抬眼,笑意還閒散地掛在唇角,眼底漆黑,一片冷泛。
錚——!
有什麼撞上結界,沉悶一聲像是毫無預兆砸向冰湖的一粒石子,同時也打破了圍繞在兩人當中的危險氛圍。
扶熒跟著寧隨淵的眼睛看過去。
是一開始領她進門的婢女。
此時站在結界之外,手握弓箭,又是射出冰冷一箭。
這次結界震裂,箭矢攜風帶毒直衝寧隨淵咽喉。
寧隨淵早就習慣了這時不時地暗殺。就連眉心都沒有皺,側身躲開這道攻擊,長臂向前一攬,帶著扶熒腰身躲離險境。
啪!
箭矢穿入身後朱玉砌壘的牆壁,堅如磐石的華美寶玉當即化作一團黑水。
刺客不見慌亂,飛身闖入浴殿,掌中弓箭化作火雲長刀,朝寧隨淵劈開一刀,同時也卸去偽裝露出本來麵目。
黑甲,玄鱗,手臂刻著九幽魔兵統一的飛龍烙印。
——是護城軍衛!
寧隨淵臉上不見意外,彈指破刃,可那魔兵分明是抱了死意,揣著滿身劇毒便朝寧隨淵撲來。
他眼露厭煩,同時也收起了先前的慈悲,雙指撚決,那些被刀風卷起的水珠於半空定格,寧隨淵手指向前,水珠迅疾,直擊行刺者命門。
水珠劈裡啪啦穿透冰冷的甲衣,霎那間血肉淋漓。
魔兵還維持著先前攻擊的姿態,充血的眼球牛似的瞪大,好像馬上要衝破眼眶,其中滿是怨憤。
“不屠……不義者;何處……論英雄……”
他咳出一口濃稠黑血,挺直脊背,字字含恨:“寧隨淵,我等殘殺不儘,終有一日……能在黃泉路上與你相遇,嗬……哈哈哈哈——!”
寧隨淵大步自前。
他表情陰鷙地迎著對方的譏嘲,在行刺者毫不顧忌的大笑聲中弓起掌心,五指猛然生出尖銳的長指,“撲哧”一下,長指沒入對方前胸,生生挖出了一顆心。
一顆漆黑的,淬滿劇毒的心。
笑聲戛然而止。
屍體墜進魚池,猩紅血色染紅了一池子水。
寧隨淵居高臨下地看著屍身消融水底,他的掌肉已被毒液腐蝕殆儘,露出森森白骨。
好似感覺不到疼,寧隨淵指骨收緊,那顆尚還在跳動的心臟在指尖變作塵沙,須臾就消散了。
再過幾個眨眼間,白骨又一點點長出肉色,很快便恢複如初。
寧隨淵心有悶氣,臉色越發獰惡不善。
餘光一轉,瞥見扶熒還在旁邊杵著,已然是一副嚇傻的樣子。
饒是見識過寧隨淵的殘虐不仁,然而親眼看到他活生生的挖出彆人的心,這種視覺的刺激仍給她造成極大地驚愕與恐懼。
寧隨淵長睫一抖,眼梢血氣消融。
他想到自己最開始的目的,再次走近扶熒:“我們繼續。”
繼續……
繼續什麼?
扶熒腦袋發懵,耳朵裡嗡嗡響著。
轉瞬,腰身落進男人掌中,他身上還攜帶著剛經曆過一場殺戮的戾氣。掐摟扶熒的力度不大,隻是表現得強勢,讓扶熒感覺到無法逃避的緊迫。
他說——
“重溫舊夢。”
寧隨淵捏起她的下巴。
眼看著這張臉在眼前不住放大,扶熒唇色蒼白,嘴角跟著抽動。過大的壓力讓她喘不上氣,胸腔發痛,一口血噴在了他胸前。
望著那敞開的黑衫和順著胸肌滑落的血珠,扶熒在寧隨淵沉沉的注視下擦去嘴角殘留的血跡——
“抱歉。”
扶熒這才想起自己是個身中劇毒的將死之人,莫名恢複從容。
“帝君。”她問,“這毒還解嗎?”
寧隨淵:“……”
毒自是要解的。
寧隨淵頓時失去玩心,興致缺缺地鬆了手,他先放扶熒離開,兀自換了身行頭,出了浴殿。
扶熒已經整理好說辭,見寧隨淵走近,直接道:“我要去軍營看過中毒者的情況,才能再下定論。”
“情況?”寧隨淵上下掃她,“難道這點毒,還不足以讓你判斷嗎?”
他話裡話外都是鋒芒。
扶熒懶得爭執,自隱青燈裡取出先前負責記載的紙頁遞過去,“我的毒發反應與軍營裡的那批魔兵並不相同,所以須得知道他們近日的所有病症,方能對症下藥。”
扶熒沒有直接說明這可能是千機蠱,寧隨淵接過冊子翻了翻,擺明不太感興趣,“扶熒,你的時日並不多。”他丟開冊子,“本尊更沒空讓你對一批將死之人挨個排查。”
他語似尖冰,似提醒也似警告。
扶熒目光沉默地從那個冊子上掠過,回想剛才因刺殺而死去的魔兵,隱隱覺得怪異。
她不禁小心試探著寧隨淵。
對方身姿慵懶地倚坐在燭影下翻看折子,不必刻意覺察就能感受到其中探究。
“怎麼,以為毒是本尊下的?”寧隨淵隨意嘲了一句。
扶熒垂眸:“既不讓我前往軍營,那……可否看一眼醫案?”
寧隨淵默然須臾,這回允了。
他命成風取來病案本,隨意甩給扶熒。
病案本上詳細記錄著每個中毒者從第一天到死亡的反應。
前幾天的症狀與扶熒相差無幾,然而後麵……
看過最後一頁,扶熒緩緩合上病案本,她心中的疑慮非但沒有打消反而更加懷疑,不過這次聰明的沒有表現出來。
“我已有定論。”
“什麼毒?”
扶熒猶豫瞬息,道:“半月散。”她依照中毒者情況隨意編造了個名字,“據仙書記載,中毒者最多挺不過半月,故此得名。”
寧隨淵嗬笑:“看樣子,你從太華宮學來些本事。”
寧隨淵並未盤問她在太華宮這些天來的細枝末節,更沒那個心思,對他來說結果永遠都是最重要的;他既不問,扶熒更沒有閒心回答,自然也懶得解釋清楚。
寧隨淵丟下折子起身。
投落下的影子密密壓在扶熒身上。
“解藥幾日製出?”
“三日。”
“兩日。”寧隨淵轉身,不容置喙:“你隻有兩日。”
扶熒:“。”
從燭明殿出來,夜色已悄然寂靜。
近些天的折騰早就讓她疲憊不堪,光是今夜就耗儘了她所有氣力。
好在寧隨淵還有點心,沒讓她直接走回去,安排了轎攆送她回寢宮。
轎攆左右輕晃,扶熒靠榻養神。
聽到隱青燈碰撞,她將青鳥從裡頭放了出來。
“呼,憋死我了。”
碧蘿長長籲氣,撿起桌上的點心便是往嘴裡塞。
她吃得樂此不疲,沒心沒肺的樣子讓扶熒微微柔了眉眼,“那邊還有茶水,說是用鳳凰泉騰出來的,興許你會喜歡。”
碧蘿一聽來了勁兒,端起茶杯咕嚕嚕飲。
扶熒重新合眼,沒再說話。
她滿身倦意,病氣渡到臉上,時不時伴隨著幾聲輕咳,就算碧蘿無法切身體會,也心知她此時難受的厲害。
不知怎的,嘴裡清甜的茶水突然變得沒滋味了;就連一向愛吃的點心都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
碧蘿靠近扶熒:“淵主可是為難你了?”
先前碧蘿一直在隱青燈閉關,對外麵之日事一概不知。
扶熒搖頭:“算不上為難。”
碧蘿頓了頓:“那就是懷疑你和司離君。”
扶熒也不知道她一隻鳥,每天哪裡來的念頭,無奈扯了扯嘴角:“也沒有。”
“那……”
“隻是覺得這九幽之地,怕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扶熒打斷她,撩開簾子看向外麵。
轎攆已行過碧水波,建在碧水潭上的那座行宮便是寧隨淵新給扶熒換的瑤華殿了。
扶熒說不上哪裡不對,但是感覺這九幽處處都不對。
即便看過病案本,扶熒也篤定自己身中的毒與那些魔兵並不相同。
是寧隨淵誠心欺瞞?
可又何必多此一舉。
還是說……她喝下的藥與魔兵所中的不是同一種?
那就更說不通了,如果不是同一種,如果不是為了救那些魔兵,寧隨淵又何苦讓她去太華宮走一遭。
扶熒中蠱未滿七日。
至於病案本——其中記錄語焉不詳,若是以前,扶熒定被騙過了,可她吸收了靈籍寶典上的全部內容,一眼就能看出蹊蹺。
千機引在活人和死人身上的效果不儘相同。
據古籍記載,這是一種特殊的邪蠱,若死人中蠱,七日後死而複生,再過七日徹底失去靈智,淪作蠱屍危害人間;若活人中蠱,七日後慘死暴斃,死後魂魄化為邪魂,因千變萬化,顧明千機。
倘若她是活者,那批魔兵就是死人;魔兵若是活者,那麼她就是死人。
扶熒收攏拳心。
這個可能性過於荒謬怪誕,不論哪種,都不能讓寧隨淵知曉千機引的作用。
扶熒自有預感,這件事裡藏著寧隨淵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一經發現,他定不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