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動靜折騰了半天才停下,確定它們不會二次叫起後,扶熒這才鬆了口氣,輕撫胸腔嘗試平複緊張和羞澀的心情。
雖說她早已成婚,該經曆的也都經曆過了,但、但這樣赤條條的袒在麵前……還是太,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扶熒彎腰撿起書籍,正欲起身,忽然注意到掩在角落裡的厚重封皮。
它藏在不起眼的邊角。
封皮浸染上歲月流逝的厚重,視線與之接觸的瞬間,扶熒似乎聽到了書本沉重緩慢的呼吸。
心跟著重重一跳,誘惑驅使,扶熒鬼使神差將它抽了出來。
這是一本黑色的書籍。
拿在掌心的力度厚重,指尖貼合,好似觸到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的手心。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乾枯如草皮的肌膚;還有紋理下冰冷流動的血管。
扶熒隱約覺得不妙,第一時間想要鬆手,然而書籍比她更有力量,強行操控著扶熒翻開了書本。
書頁嘩啦啦翻過。
裡麵空空蕩蕩,分明是一本無字天書!
[叫醒我。]
書頁在呼吸。
這次扶熒清晰看到書頁仿若脈搏般一下接一下跳動。
[我快死了。]
它說——
[留下我。]
萬物有靈,書籍同理。
這本古籍存在尚久,大限已至。
她強忍不安,嘗試靈力喚醒,浮光乍現,上麵竟真的浮過一張張幻彩的圖騰。
畫麵躍出紙頁,跳進識海。
再一眨眼,扶熒就被拉入其中。
她看到四季的更迭;歲時的流逝。
看到生命從降落到消亡的過程,看到發芽的種子,延展的枝葉,這些從未接觸的知識傾巢而出,與靈海彙聚。
唰!
色彩褪色,意識驚醒,玄奇詭譎的畫卷仿若夢境般抽離,讓她留陷其中遲遲不能回神。
“喂!”
“扶熒!”
碧蘿情急之下叫出扶熒名字,“監書司要醒了!”
扶熒恍然驚醒,呆滯地看向手上那本書。
它職責已儘,已在手中失了力量,變成了一本世間常見的廢本。扶熒匆匆將書本歸於原位,避開蘇醒的靈書,順著來時的方向離開。
碧蘿見她走得慌忙,不禁問道:“找到辦法了麼?”
何止。
扶熒難以言喻心底的澎湃。
那本書記錄著開天辟地以來所有的藥草繁殖還有演變的過程。
扶熒不知是什麼原因,也許是這本未知名的書籍選擇了她;抑或是陰差陽錯之下成了它的托付者,其中含括的藥類知識全部融入識海。
除此外,它的史記中還出現了一個重要的名字——《百殺錄》
此書與扶熒今日所翻閱的靈書相輔相成。
若這本書記錄的全是治病救人的方子:《百殺錄》則是毒蠱之術。
天地無門,法相無道。
百鬼鋪路,萬蠱吞心。
此乃百殺錄。
這本書衍生自上古時期,萬年前就已下落不明。
相傳得《百殺錄》者,神魔懼之。
扶熒不由得步伐加快,倘若她有機會找到《百殺錄》,再與今天所學的內容所融,那……
想到這裡,扶熒瞬間激動起來。
現在想要找到的東西已經全部找到,除此外還有意外之喜。收獲頗豐,扶熒不準備在太華宮多作停留,當即準備回到小院收拾東西,再想法子溜走。
誰知將將出了禁閣,就撞上了一行前來巡邏的太華宮弟子。
“慢著——!”
對方打橫攔住:“怎麼沒見過你,你是哪個宮門的?!”
度過了最難捱的地方,臨門一腳倒是遇到了攔路虎,這是扶熒從未設想到的。
扶熒低頭掩飾著神色中的慌張,“我是隨藥仙坊的師兄們一道來的。”
“藥仙坊?”巡邏官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一番,“你的腰牌呢?”
扶熒硬著頭皮把刻有子言之名的腰牌遞過去。
他正欲盤查,身後冷不丁傳來聲音:“她的兄長已隕在魔頭之手,許是路途不熟才誤入此地,放她離去罷。”
是女子的聲音。
清悅爽朗,又帶有幾分豪邁。
扶熒沒有抬頭,接著聽到那些人語氣恭敬許多:“霄鈴師姐。”
“免了免了。”名為霄鈴的女子大咧咧地擺手,“快快放她離去罷,一個小姑娘被你們堵在半道,看著怪可憐的。”
說話間,陰影逼近:“他們將你安置在哪個院子?”
扶熒聞聲抬頭,本欲搭話。
可在看到對方瞬間,含在嘴裡的話句生生化作苦澀,埂在喉頭發不出丁點聲音。
怎麼會……怎麼會……
皎皎不是……死了嗎?
扶熒神色怔忪,眼底滿是詫然。
眼前的女子身量修長,紮著高馬尾,一身靛藍劍袍,渾身散發著乾淨又利落的生命力。
她不會認錯。
這張臉,眼前這張臉——就是前世為救她而死的皎皎!!!
為何會在太華宮?
起死回生還是再入輪回??
扶熒說不出話,眼裡蓄滿淚水。
她回望扶熒,眨眨眼:“你可好?”
“皎……”扶熒張了張嘴,險些哭出聲。
因悲切,又或許是久彆未見的欣喜,情緒交織起落,她唇角跟著發顫,眼眶不受控製地泛紅一圈。
這可讓霄鈴莫名其妙了一陣兒,扭頭看了看後麵那些個人高馬大的弟子,抬腳踹過去:“我說什麼來著,嚇到人家姑娘了吧。”她驅逐,“滾,都滾遠點。”
那些個人哪還敢逗留,紛紛倉皇逃竄。
等將人趕跑,霄鈴陡然換了張笑臉,“你的事兒我來時就聽說了,對於你兄長的死,我無能為力,但你放心,太華宮定不會讓你流落街頭。師尊明兒才能出關,等他出來我提一句,就讓你留在太華宮,分你個閒職。”
霄鈴說完,看扶熒還巴巴地瞅著自己,活像是再看她死而複生的丈夫。
霄鈴:“……”
不對勁,有點怪。
“你覺得……如何?”
扶熒回過神來,方覺先前表現得過於唐突。
不管是起死回生還是再入輪回,篤定的是皎皎的確不認識她了。
扶熒很快冷靜,背過霄鈴擦拭去眼角的淚光,再回首,又回複了不久前的淡雅恬靜,“那就麻煩……霄鈴上仙了。”
扶熒委身行了一禮。
霄鈴急忙伸手攙扶起她,“不必多禮。”她問,“不過你是如何走到這處的?”
扶熒隨口扯謊:“念及亡兄,不由得心中煩悶,本想著出來走走,誰知……”她咬了咬唇,模樣好不脆弱委屈。
扶熒天生一張惹人心憐的芙蓉麵,扮起弱來饒是身為女子的霄鈴也駕馭不住。
更彆提……她總覺得眼前之人莫名親切。
“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扶熒說了院名。
霄鈴不滿:“未免太過偏遠了些。”說罷又安撫扶熒,“放心,回頭我命人給你換個住處。”
扶熒笑著道謝。
她在前麵引路,扶熒恍恍地偷看著霄鈴背影。
——比印象中的高壯了許多。
許是修行得來的好處,整個人都散發著前世所沒有的銳利。
扶熒莫名湧出一股與有榮焉的欣慰,笑意也越發溫和。
看樣子這一世的皎皎過得很好。
她原以為此生再也沒機會見她,沒機會道那聲謝謝了。
能讓皎皎複生。
看樣子老天還是對她心有垂憐。
想到這裡,扶熒笑意更深。
這是碧蘿認主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她笑得這般從心。
[難不成她是你那前世的情人轉世?]碧蘿開她玩笑,語氣中還有兩分酸意,[嘖,都笑出花兒了。]
換作以前,扶熒早該訓誡她了。
無妨,她現在心情好。
扶熒小步跟上,“要不是上仙出麵,剛才我都不知如何是好,扶熒多謝上仙。”
霄鈴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我本想著去試劍場,誰知遇到幾個藥仙坊的在四處找人,還不慎頂撞了幾個弟子,於是順便管了下閒事。”
說話間便已回到了扶熒居住的小院子。
霄鈴在門前停下:“既然你沒事,我也寬心了。”霄鈴好心叮囑,“下次不要亂跑了。”
“霄鈴上仙。”
眼看她要轉身離去,扶熒情急之下叫住她。
其實她有很話想說,也有很多話想問。
譬如她現在的年紀;譬如為何會出現在太華宮。
然而種種疑惑,最終都化作一句:“上仙在這太華宮,可開心?”
這實在是不像是一個第一次見麵的人能問出的話。
霄鈴詫異一瞬,笑道:“自然。”
籠罩在扶熒眼底的愁緒驟然化作釋然:“開心便好。”
霄鈴頗為不解地撓了撓頭,道彆離去。
扶熒一直目送她身影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才依依不舍地合門回屋。
這讓碧蘿頗為不滿。
掙出隱魂燈跳到扶熒麵前,大為失色:“那人誰呀?看你熟絡得很,該不會真是你前世的情人吧?”
“不是情人。”扶熒否認,也沒有隱瞞的意思,“是我恩人。”
恩人?
碧蘿覺得沒勁,隱有幾分失望。
她原以為會有機會看到兩人磨鏡呢。
——可惜。
“既是你恩人,為何不相認?”
為何不相認?
扶熒沒有給出回答。
她已不是原來的扶熒;她也不是原來的皎皎。
對扶熒來說,前世之憶過於困苦,於她,於皎皎,都是邁不過去的深淵。
扶熒既被留在了昨日,何苦再拉另一個人沉淪。
更何況……她說她過得開心。
開心。
就能抵過一切了。
隻要她過得好,認又不認又何妨?
何況比起這個,扶熒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扶熒立馬收心,坐回桌前,毛筆沾墨開始整理近日的症狀和靈海裡的醫方。
扶熒今天正處於回光期。
“回光期”是醫術裡常見的假好表現,給患者一種康複的假象,往往過了這一日,病患的情況就會急轉直下,直至死亡。
若非無錯,她身中的應該是千機引。
結合記載來看,這是一種可以下在活人,亦能下在死人身上的生死蠱。
讓扶熒不解的是,毒蠱在她身上的表現,似乎和在魔兵身上的表現不儘相同……
是哪裡弄錯了?
扶熒皺了皺眉,她畢竟沒有親眼見到魔兵毒發後的每日變化,要想萬無一失,必須回到九幽再行商榷。
午夜時分。
流旋的夜幕吞噬了遠山最後一抹霞光。
這座仙山的黑夜來得遲緩又過於短暫。
再過兩個時辰,祥雲瑞彩便會墜夜而生,如花汁碎在湖裡一般,迅速鋪滿整片天雲。
眼下留給扶熒的時間並不多。
蘇映微在的時候,碧蘿是她夜闖太華宮的得力幫凶。
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碧蘿早已是輕車熟路。
她顯露原形,讓扶熒騎在背脊,接著套了個隱息術,就地騰空,鬼鬼祟祟地避開結界,朝著太華後山飛出。
蘇映微先前在那方的山洞留下個豁口,又施了障眼法,加上賀觀瀾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今天都沒被人堵上。
二人一路暢通,順利飛出太華山。
天光驚現的刹那,無虛秘境中緩緩睜開了一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