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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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沿著禦街轉過半圈。晨光映亮長街時,謝明裳領著蘭夏,又站在梨花酒樓麵前。

“貴客來早了。” 酒樓掌櫃的開門過來招呼,“小店午時才開張。您看……”

謝明裳從荷包裡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金錠,丟在櫃台上。“我要一個靠窗臨街雅閣子,二樓清淨包場。能不能現在進店,夠不夠包半天的。”

能。當然能。

黃澄澄的二十兩金砸下去,不僅叫酒樓今天提前開了張,坐在二樓最好的靠窗臨街雅閣子,還附送滿滿一桌的上好早點。

謝明裳把所有人全留在樓下,隻帶蘭夏進二樓閣子。

直到窗邊落座,蘭夏納悶地問:“我們不回家去,卻來酒樓包場做什麼呢。”

謝明裳並不急回複,夾起一個熱騰騰的梅花湯餅,放進蘭夏碗裡,“跟我吹了整夜的風,難為你了。吃點熱的吧。”

坐下想片刻,才跟蘭夏說: “京城門路廣。杜家的路走不通了,我想找一找其他路子。”

蘭夏似懂非懂地一點頭,道,“不管情形如何,我們主仆總歸在一起。”

謝明裳抿嘴笑了笑,拍拍她的手。

謝家從邊關調入京城五年有餘,她平日裡隨母親走動赴宴,四品以上京官府邸的閨閣千金們認識的不少,結下交情的卻不多。

倒不是她孤芳自賞,不屑於結交;而是本朝風氣重文輕武,武將在朝中頗為不受待見。品級相同的文官和武將在京城街頭狹路相逢,車馬避讓的必然是武將那邊。

謝明裳的父親以武勳出身,領兵鎮守西北門戶,半輩子在戰場摸爬滾打,立下顯赫戰功,終於在五十出頭的年歲坐鎮二品樞密使的高位,可以說是當朝武將第一人了。即便如此,從邊關調入京城後,還是受儘文官鳥氣。

朝中風氣如此,自然會影響到京城的官宦夫人千金的交際圈子。

謝明裳和文官家的閨閣千金們,向來不多來往的。

這幾年玩得最好的閨中密友,要算大長公主府上的端儀小郡主。

——畢竟身份高到宗室皇親的地步,便不怎麼在乎手帕交的家族出身,是文官武將,還是世家勳貴,隻看脾氣性情合不合了。

前些日子,朝中就有隱約的風聲傳出來,謝氏卷進遼東王謀逆案,這次要不好。

五日前的那次朝會時,果然眾言官同時發難,辭鋒激烈地彈劾謝家父子。

端儀郡主探得了消息,急忙派人遞口信給謝明裳。

倉促間無法定下時辰,隻約好今日在禦街邊最顯眼的梨花酒樓見麵,不見不散;誰先到了,便在臨街窗外插一支新鮮梨花。

謝明裳推開雕花木窗,把清晨折下的滿枝梨花插在窗欞邊,轉回身坐下,開始吃朝食。

酒樓裡的朝食置辦得豐盛,小銀碟擺了滿桌。兩人吃得半飽時,遮擋坐席的六扇錦緞山水屏風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從樓下踩著木梯上二樓。

蘭夏納悶咕噥著,“不是包場了嗎。”

謝明裳卻並不意外,放下筷子抬頭去看。

有人屈指在屏風木座上叩了叩,從屏風外轉進一個紫袍青年。

那人二十出頭年紀,玉犀冠,絳紫暗花袍,眉宇間滿是矜傲之氣。

轉過了屏風來,也不走近,隻站在七八步外打量著謝明裳。

“我聽說有人早上在禦街邊攔堵杜二,杜二早朝都遲了。又聽人描繪了形貌,就猜到是你。”

他從頭到腳把人打量完,直言:“你家如今的情形不好,不該放任你一個小娘子出來尋人。”

謝明裳的情緒早已平複下去,並不動怒,動筷夾菜:

“有話直說,駱侯。”

來人正是城南武陵侯府的當家人,駱子浚。

駱子浚是謝家大公子的同窗好友,結拜義兄弟的交情。雖隻有二十五六,已經襲了爵,平輩們見麵要正經行禮,尊稱一聲“駱侯”了。

駱子浚跟謝家兄妹都熟識,彼此並不見外。

坐下伸筷子也夾了個春卷兒,幾口吃了,不再耽擱時間,直接道明來意:

“你家的情勢不好。打探來的消息,男丁怕要流放三千裡。”

他以筷子沾茶水,在木桌上勾勒出一幅簡陋的本朝疆域地圖。

“以京城為中心,往南三千裡,在嶺南。東南三千裡,在閩越。西南三千裡,百瘴之地。”

“非要在三者選其一,嶺南是京官貶謫之地,你父親有故舊好友在嶺南,還是去嶺南好。”

駱子浚以指腹將茶水地圖抹去了,伸出筷子,又點了點謝明裳。

“至於你,杜二最近四處奔走,要把你通過官府贖買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什麼。但要我說,他處置得不妥當。事辦得順利,也不是他自己的本事,隻怕後麵有人暗中推波助瀾。”

蘭夏在旁邊奉茶,聽到‘贖買’兩個字,驚得茶杯掉在地上,咕嚕嚕滾出老遠去。

謝明裳早有準備,接過蘭夏手裡兩杯茶,一杯推去駱子浚麵前,“怎麼說。”

“官員犯了事,家族女眷的去處,若要我說,最穩妥的還是入宮。走些門路,打聲招呼,去內省六司清清靜靜做個女官,豈不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定下贖買,你落到誰手裡,可就說不準了。”

謝明裳自己喝了口茶,反問:“杜二贖買不下?”

駱子浚嘲諷地一笑。

“杜家號稱‘百年清貴世家’,嗬,京城裡犯了事,清貴何時管用過?杜二自己區區六品閒職,他父親也不過是個四品國子監祭酒,主管國子監的一畝三分地,朝中要緊的政務八竿子沾染不上。大家不好當麵說他杜家沒落了,見麵隻得口頭上讚一聲清貴,他竟還當真了。”

“杜二贖買不下,是錢不夠還是麵子不夠?”

“都差得遠。”

駱子浚斬釘截鐵道,“明珠兒,我跟你交個底,我這處備了五千兩銀,準備贖你家女眷。按理說足夠了。但京城勳貴多如牛毛,若到了贖買當日,有哪家以勢強奪,那就不是銀錢的事了……我也隻能退避三舍。”說罷端起茶杯,倒像是酒杯似的,一飲而儘。

謝明裳捧著茶杯想了一會兒,開口道謝,“已經做得足夠多了。駱候誠心待謝家,我也實話和你說一句,這些準備都用不著。”

駱子浚一怔,抬起頭來。

謝明裳輕聲和駱子浚透了幾句底。

她父親,謝家的當家之主:樞密使謝崇山,雖然和朝中文臣不怎麼對付,但軍中的許多將領和謝樞密使有交情。

昨天傍晚,一位姓常的禁軍中郎將匆匆趕來謝宅,冒險泄露天機,說道:

聖意自有決斷。

駁回了謝家女眷交錢贖買的提議。這兩日會發禁軍圍謝宅,清點丁口,謝家女眷不是流放就是入宮。要謝家提前做好打算。

“有件事不瞞駱候。”謝明裳黑琉璃般的剔透眼睛注視過來,

“我家嫂嫂上個月探出了身孕。孕相不穩,消息未傳出家門。不管流放還是入宮,嫂嫂的孩兒怕保不住,嫂嫂自身的性命也有風險。”

駱子浚吃了一驚,幾乎站起身,按捺著坐下。

“你阿兄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說!”

“這算什麼大事。更大的還有,駱候敢不敢聽?”

駱子浚:“你說!”

謝明裳抬手一指酒樓外停著的謝家馬車,“嫂嫂昨夜隨我出門,此刻人就在車裡。我想送她出京。駱候,看在我阿兄和你多年的交情上,敢不敢幫?”

駱子浚咕嚕嚕喝幾口悶茶,把茶盞砰地扔回桌上。

“若要我隱匿謝家男丁,我還需斟酌斟酌。幫扶一把嫂夫人,隻要謝家信得過我駱子浚,把人交給我。”

謝明裳長長地呼出口氣。

從昨夜起就堵著的心頭通暢了。

駱子浚原地悶坐一陣,反過來勸解她。

“說起來,你父親身上背著不少武勳。當年突厥大舉南下侵襲,幾乎釀下滅國之禍,好在你父親悍勇,秋冬落雪季節領精兵翻越關隴道,千裡馳援中原,追著突厥輕騎後頭窮追猛打,這才有了後麵的渭水大捷,把突厥驅趕回關外之事。”

“天子當年困守京城,對千裡馳援的你父親必定留下深刻印象。倘若起了寬宥之心,謝家或許不會到那一步。嫂夫人的事交給我安排,回去告訴你阿兄,不必太過憂慮,吉人自有天相。”

說完留下自己的名刺,囑咐事急時可以去城南侯府找他,告辭離去。

謝明裳和蘭夏主仆倆坐在窗邊,注視著謝家馬車從路邊轉進小巷停住。很快跟來一輛小車,跳下兩個小廝。

駱子浚親自在巷口盯著,嫂嫂劉氏被貼身女使攙扶下車,悄無聲息換坐去駱家小車裡。

駱家馬車緩行出巷時,不知為何卻又停在路邊。嫂嫂劉氏掀開半截車簾子,眼眶隱約含淚,仰頭往梨花酒樓上方轉來。

兩邊對視片刻,謝明裳衝大嫂微微而笑,揮了揮手。

蘭夏緊張得吃不下,低聲催促:“昨晚常將軍的消息說,朝廷發兵圍門就在這兩天了。娘子,車在等你!尋到了出路,娘子趕緊跟著去……”

謝明裳夾起一筷春卷:“我不去。”

蘭夏反應激烈地大喊:“為什麼!”慌忙又降下音調:“機會難得,娘子快走。”

謝明裳隻搖頭。

小車在街邊苦等,謝明裳始終搖頭,小車終於放棄等候,緩緩往城南行去。

“總算做成一樁事。不枉費整晚上折騰。”

謝明裳輕聲感慨,夾起最後兩隻春卷兒,蘭夏和自己的盤子裡每人擺一隻。

“再等一等端儀郡主。尋一尋謝家其他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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