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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五 殿前之恥(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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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殿前司守四門的弟兄一向仔細,出入皆有記錄,就算聖上問起,也經得起查。”鄧六槐不甘示弱,倒也不必小聲了,“但刺客在侍衛司眼皮底下跑了,這是實情,怕是問下來沒法交代吧?”

“嘿,你要這樣說,君黎大人府上親衛還都是你們殿前司裡挑出來的人,到底是打誰眼皮底下跑了還真不好說。”徐見赭十分不快,“君黎大人為什麼來殿前司,這會兒怕是都知道了,不用我說出來吧?這事到底跟誰有關係,非要我點破你們!”

徐見赭與張庭雖然不是一條線上的,但到底矮了一級,換作平時縱然是跟著邵宣也這個不講情麵的久了,也未必敢就如此不敬長官、指桑罵槐。不過此時誰都知道夏君黎同張庭之間有多緊張,既然夏君黎在場,他自然而然便靠了個立場。鄧六槐聞言立時道:“放肆!”他是武官,動口三句已經嫌多,要不是礙於這裡還有比自己大的,實在是要拔刀了,“張大人自下值之後便與我在此處商談慶王殿下護衛之事,何時能去過君黎大人府宅,何時又去過東軒門,你休要血口噴人!”

“我說了是張大人嗎?”徐見赭便往夏君黎這邊退,“這你說的,我又沒說。”

“不用吵。”他忽聽見身後的夏君黎出聲,聲音卻極低沉,稍稍怔了一怔,回頭看他。隻聽夏君黎接著道:“東軒門那裡,我現在過去看看。徐大人帶些人與我同去吧。”

徐見赭見他此刻並沒有繼續為難殿前司的樣子,也隻能收斂起來,低頭應“是”。

“君黎大人,”張庭開口,“大人若對殿前司沒有指派,那張某恐怕這就要去往禦前,說幾句話了。”他雙目眈眈,“大人和侍衛司,什麼臟水都往我這潑,張某個人麵子事小,殿前司的清白卻不容玷辱。”

夏君黎臉上沒什麼表情,不鹹不淡道:“張大人自便。”

徐見赭不好多說,隻暗自嘀咕了句:“刺客都沒找到,還忙著告狀了。”

若不是刺客確然茲事體大,張庭平日裡還不敢就這麼去福寧殿。但方才聽自己人帶回來的消息——邵宣也雖然不想驚動福寧殿,可殿前司為了找個人來“解救”自己,卻恐怕已經將這事捅上去了,就算不為了告這一狀,隻怕也最好在問下來之前,搶先去禦前說個清楚。刺客這等要事,真要追責下來,不說哪個司首當其衝,本該夏君黎先擔著才是,可這刺客偏偏刺的就是他夏君黎的人,他便頓然成了此事之被害苦主,也不知此時這位聖上,到底要如何裁奪。

衙司前人散,刺刺才上前,不聲不語,隻將手中拿了這許久的水袖衫子一處給夏君黎看。那是靠近衣衫左肩的位置——軟襟上赫然埋插著適才尋不到的那枚金針。

夏君黎原本心中尚想,即便張庭身上未曾找到金針傷痕,也未必便能證明他不是刺客——可這枚金針,針尾微微變色,似是血跡,多半確實傷到了那個刺客——如此一來,刺客是張庭之可能就越發變得極微。

他與幾人一行去往位處東北的東軒門,心中不得不重新細數了這內城裡諸人身手。禁軍之中堪稱高手者自屬張庭與邵宣也,既然張庭可以懷疑,那麼沒道理彼時同樣在內城的邵宣也便定稱無辜,可邵宣也——無論他有何等目的,都沒有如此做的必要。假若他是個敵人,他的手裡有依依和小重逢,那兩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他定必清楚,若要對付自己,根本不必冒險從刺刺下手。

除此之外呢?若說內城還有什麼江湖高人,一向隻聽聞太子身邊有摩失、葛川。摩失……他思及這個名字,忽停了一停,猛然伸手拉過刺刺。幻生蠱。他心裡說。若是摩失,他定會下蠱以達到目的。

刺刺忽然被他拉住,有些驚疑不定地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夏君黎將她眼鼻口耳麵孔仔仔細細看過,沒有任何異常。他不放心,兩指至她頸上探聽許久脈搏,仍未有什麼異樣。

“還有你。”他又把單一衡拉過來,同樣察了一遍。沒有。他心道。沒有被下蠱。不是摩失。

心卻仍未放下。那麼——葛川?葛川倒確實也乾過偷襲的勾當。這人單以青雲手而論的確不俗,可身法就未見有多出奇了,繞過這麼多護衛悄無聲息地進來實在不大可能。再說了,刺刺說了,他用了兵刃,不是以“青雲手”施襲。

他暗自搖了搖頭。這些念頭或許在先前方回府中時就已不自覺在潛心裡轉過了一遍,所以下意識之中才那般確然地認定——隻剩張庭最為可能。而若竟不是張庭,他還能怎麼辦?即使四門一直緊閉,刺客尚未逃出,這偌大內城,也再不可能將每一個人都剝光了來找一個針眼。——張庭既已去告狀,隻怕他再想多剝一個都不易了。

徐見赭向他指點了找到衣衫證物的花園牆外——從此間已經可以聽見東軒門那邊人聲嘈雜,偶有高聲呼喝。幾人繞到大道上一看,果然從東軒門過來燈火星亮,整條正街都是人,走路的,坐輦的,登車的,什麼樣都有,皆等著出去。好論理的就往前吵嚷,身份卑怯些的就散得遠些,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可不就嘈嘈雜雜,亂個不休了。

平日裡常覺內城空空蕩蕩,尤其是入了夜,哪裡有如許多人,隻一夕出了異常,才能得見竟堵了這麼多人的去路,這還隻是一個東軒門。這些麵孔夏君黎認識不少,但並不都能對上名姓來曆,這些人也未必都認識夏君黎,加之畢竟入夜了,一時還沒人在意來的是他——不過他身邊那一班披銳執甲的總還是分外招搖,逢者免不了側目避讓,有幾個認得徐見赭的便徑直上來抱怨兼打聽,累得徐見赭一路皆在賠笑打哈同豎目威嚴之間反複變臉。

夏君黎放出“逐雪”之意,試著要從人群之中感覺出有無異樣內息。習武之人的氣息,總該與常人不同。可——人實在是太多了,呼吸聲,言語聲,焦躁的心跳,憤懣的呼哧;加上侍衛司的一眾軍士,身邊的、守城的、來回奔忙的——就算未必允稱高手,總也多少有些修為,好手庸手,良莠未齊地擠在一起,彼此交換著手勢與聲息。他花了一點時間才以逐雪在心海之中勾勒出此地之景,可這景象即便纖毫畢現堪比工筆之作,終究無法時刻追呈每一個人移動變化之軌跡——他還不知那個人到底應該是個什麼模樣,在不在這裡,或者,有沒有隱藏或偽裝。至少在這片刻之間,他找不出應是之人絲毫痕跡。

他歎了口氣,轉頭問刺刺:“有沒有發現什麼?”

刺刺的回答與他想的一樣:“人太多了——一時看不出來。”

他點點頭:“儘量看看,正好碰見那個人也說不定。”他曉得刺刺一向對人有種直覺,哪怕不曾見到那個人的相貌,但或許真再遇上了,便能有所感。隻是這“有所感”隻憑直覺,時靈時不靈。此時他倒是突然羨慕起一個人來——聽說早年的金牌殺手瞿安一貫對殺氣有種特殊的敏銳,與刺刺的不同,他那銳利知覺卻似乎更真實可靠些,隻消不是離得太遠,便能準確判斷旁人是否存了殺心。這聽來匪夷所思的本事似乎是天生的,縱使自己今日已然內功臻絕,也到不了他那般地步。“逐雪”追逐的終究是那雪的形,而不似瞿安那般,竟似能直追見雪之心。

後頭的單一衡悄然向刺刺道:“他的意思是說,那個刺客就在這些人裡?這人從我們那逃跑,跑到剛才那個牆根裡沒人追見就把衣服麵具都扔了,然後就往這個東北門逃想逃出去,但這門關了,他也不走,就和這麼多人一起等在這,一直等到現在?”

刺刺便道:“也未必一定就在這,但內城裡在抓刺客,任誰在這時候到處亂跑免不了引人懷疑,他既然在這附近丟下東西,要是想出去,確是就近走這個東軒門最為合理不過。東軒門關了,彆的門想也不會還開著,他跑去彆處也是一樣,還易給人撞見,當然是留在此間和這許多人一起等著為好。”

“為什麼非要出城,就不會是要在這內城裡過夜的?”單一衡道,“比如你我——比如他——夏君黎自己——假如想做點什麼壞事,溜出去做完悄沒聲息地回去,哪用來這裡排隊等門?”

“從我們那到這個門,感覺挺遠的,這人要不是想從東軒門出去,為什麼往這個方向跑?難道——他住在這附近麼?”

“我常聽人說太子居‘東宮’,這‘東宮’應該就靠東麵吧?誰曉得,說不定就是‘東宮’派來的。”

“雖然不無可能,不過既然都到東軒門了,就先看看這裡的人吧。”

“那……”單一衡四處看看,所見麵孔當然一個個皆是陌生,個中更有的看起來肥頭大耳,好像是誰家的夥房幫廚,有的看起來老朽昏聵,好像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哪裡有個刺客模樣。他看過幾個就不免泄氣。“那人要真在,見著我們來,早就悄悄躲遠了,還會撞過來給我們看?”

夏君黎聽著,卻沒說話。若真是這樣倒好了。這人若當真心中有鬼躲遠開去,“逐雪”所到之處必見端倪;可每個人似乎都站得那麼鎮定又理直氣壯,偶爾的走動甚至推搡,都顯出是尋常人應有之不耐。對手之遠慮,單一衡這般毛頭小子隻怕差了三截都不止,那些如何藏於人群、不顯山露水之技巧,若在黑竹那是入門便學,但真正能完全做到的,卻也並沒有三中之一。

他乾脆收回了“逐雪”。不必這般費神找。就算這人真在此地,也不是靠“逐雪”便能找到的對手。

“徐大人,”他轉向徐見赭,“開門放行吧。”

徐見赭才又應付了人,聞言一愣,忙回過頭來:“君黎大人是說……開門?”

“省得你為難。”夏君黎笑了笑,“隻是有一條,火舉高些,照得亮堂些,出去的人,都仔細記好。出入此門之敕令、信牌、符節、公驗,或是憑誰人作保,都看錄清楚,車轎裡的,隨行跟從的,都彆落下。晚些將記錄送到我那去。”

“好……可是刺客可能就在其中,大人不怕——不怕他跑了?”

“就算今夜跑了,明日總要回來的。”

他沒有多說,所以徐見赭又愣了一下,有點明白,又不是全然明白。不過他原也是在擔心,夏君黎若強要當下就捉出這人來,怕是這四門幾百人怨聲沸騰,再吵上一個時辰,亂子要比一個刺客還大了。被刺的若是哪個皇親國戚甚至危及聖安,那是關多久門都沒人敢吱聲,可遇襲的隻是那個姑娘單刺刺,縱使她與夏君黎關係不一般,在那些眼高於頂的內城諸家眼裡,終不過“一點江湖恩怨”罷了,哪裡有自家或是自家主人的一頓晚膳要緊?甚至私心裡說,就連自己,始終放在心上的也是再與這些人僵持下去,侍衛司往後的日子便不大好過了,所盼的難道不正是夏君黎這兩個字“開門”?

“那……其餘三門……?”

“一樣。”夏君黎道,“四門連同白天與昨日的出入記驗,一會兒都一起拿來給我。”

徐見赭能開門就是大喜了,這點細末要求自是滿口答應,哪怕還消同殿前司打交道去要先前錄本也並無什麼為難之色——反正料他們也不敢不給。

他自去安排開四門之事,夏君黎耽看了一會兒,便往回走。雖然徐見赭高喊著排隊,人群還是聳聳動動往前擁,逆了人流倒覺有些擠。總算有兩個眼目好的官員迎麵認出了夏君黎來,上來高聲行了個禮,真假說了幾句,大約意思是,全靠了他來,否則還不知要等多久,雲雲。這兩人一起頭,效仿者眾,都過來與他拱手,當麵自是無人將不滿安在他頭上,果然便罵上侍衛司幾句,多總是說侍衛司不會辦事,竟耽誤了他們這麼久。

單一衡在後聽得忿忿不平。這些人——竟是沒一個問起刺客可有傷到人,此事同他們唯一的乾係大概也就隻有礙著他們回家了罷。這內城裡人情淡漠如此,實在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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