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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六 念念難忘(十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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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第一莊、臨安首富、無雙衛——都城三個最出名的世家竟一夜之間攪進了同一樁姻緣事裡,沈鳳鳴想了半天都沒想通,這怎麼能是夏錚做出來的事。即使真是無雙衛暗裡求援,可不是說——衛家同夏家交情沒那麼深?加上有了東水盟這道鴻溝亙在其中,即使衛矗真開得了口,夏家莊也理應裝聾作啞才是。最費解的在於——這畢竟不是彆人——是衛楹的親姐姐。且不說沈鳳鳴不信陳容容這麼精明會看不出衛楹對夏琛的情意,就算是真不曉得,衛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之際,任誰提這種事給人創口撒鹽,都隻能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博不了好名聲,隻能博得外頭議論紛紛。

想想也頭痛。衛楹待天亮回了城,要是得知夏家莊竟為夏琛向自己姐姐提親,不知要何等驚訝失落。而衛梔也說過,她喜歡的人定是武功高強之輩。夏琛先不說武功修為,甚至重傷之身都沒完全恢複,行走都還不能,顯然不是她所屬意,她醒來得知此事,不知又作何感想。幸好外頭人還不曉得衛梔也一天沒回來——衛楹是眾目所矚,衛梔失蹤卻隻有自家人知道,否則,隻怕就連她也要受累攤上那些胡謠亂傳。這話說來也當真諷刺,一直因“德行”不夠而在議親之事上屢屢不得青眼的衛家三小姐,竟因了親妹妹的意外突然一躍成了“搶手貨”,就好比突如其來一陣大雨打落了香林洞最嫩的茶葉尖芽,剩下那部分原本少人問津的香葉就頓然價格暴漲。夏家莊是不是真想同孫家搶這最後一份美茶雖不曉得,至少坊間把這故事交口相傳的人,肯定是這麼認為的。

沈鳳鳴轉來轉去,沒看到無影,問了正是出去打聽消息,估計進了城,今夜回不來了。熱水在此時燒得差不多,他身心俱疲,還是決定泡進去舒展一下。睡覺顯然是沒時間睡了——他現在隻想早點把真相弄個清楚。

收拾妥帖回城,天剛放亮三分,溫陽初現,城門已經開了。直接去衛家或者夏家求證似乎都稍嫌太早,顯得他對這等坊間私傳很感興趣似的。他料想無影應該在一醉閣——他那應該早就收滿了消息——便往忠孝巷走去。

一推門,他愣了一愣。刺刺和秋葵坐在桌邊說著話,無影像個鶹鳥似地蹲在一張條凳上,骨碌碌轉著眼睛。

見到沈鳳鳴來,他忙跳下地,剛要開口,沈鳳鳴卻對秋葵道:“你怎麼來了?”

無影連忙閉上嘴。這哪是他該說話的時候。

“你還曉得回來。”秋葵老早瞥了他一眼,“遇上了刺刺也不一道回來,我是真不曉得,你同衛家的姑娘已經那麼要好了?”

沈鳳鳴十分無言以對,張了張口,還是決定不解釋,隻顧就去兩人那坐了。刺刺已道:“沈大哥聽說了麼?夏家莊……和衛家定親的事。”

“我是聽說夏莊主昨天有帶媒人去見過衛矗。”沈鳳鳴便答,“這麼說,竟真就定親了?君超同衛梔?”

“應該……也是權宜之計。”刺刺道,“無影說孫家竟提出想要那位衛梔姑娘替被擄走的新娘子嫁過去,也還好衛梔姑娘昨天沒在城裡,不然可能真叫他們得逞了。夏莊主突然提親應該是為衛家解圍去的吧——這時候衛大俠若想要護著衛姑娘,當然就要先答應下來,才好去拒絕孫家。反正這些以後都還有機會退悔,可隻有這孫家的,若應允了,當下就得嫁過去。”

“想必是這樣。”沈鳳鳴道,“……要不去找夏莊主求證下,到底怎麼回事?”

“你心裡,就隻掛念那些?”秋葵忽冷冷道。

沈鳳鳴微慍:“君超是我朋友,這麼大的事,我不應關心?”

“是關心夏琛,還是關心衛梔?”

沈鳳鳴實在覺出幾分莫名其妙,反問:“你覺得我該關心誰?”

“現在刺刺都回來了,你不覺得——比起那些人,你更該好好關心下她同君黎?這麼久了,你是不是已經把君黎的事情忘了?你可有一點上心,想想他怎麼就這麼杳無音訊,想想還能做些什麼才能把他找出來——我實不知到底誰才是你朋友,夏琛、衛梔,個個都比君黎重要,是麼?”

沈鳳鳴一時沉默。他承認,自從刺刺出發去找夏琰,他心裡便總期待著——她是能找見他的,並不需要他插手。也不能算是——不在乎,畢竟他一直盼著夏琰回來,那樣他與秋葵之間,似乎……才有重啟某種過去的可能。隻是他對此有種深深的無力感,覺得——自己或許還能對這臨安城裡的某些人起到一點作用,唯獨卻在夏琰這件事上無可奈何。他隻能拚命試著將這臨安城裡所有能做的事都繼續做下去——他留下的黑竹、他留下的夏家莊、他留下的秋葵還有依依——所有這些在夏琰的心裡或許還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和事,他總得為他守住,唯此,有一天他回來了,才不至於因新的失望再次離去。

隻是時日漸長,有時他自己都有些支持不住,覺得——會不會所做的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一個人若太在乎某些事,而那些事已經無法挽回,巨大的痛苦無法消解,唯一的出路隻有逼迫自己看淡一切,忘記一切而已——如果夏琰選擇的是這條路,那麼他隻會遠離所有能擾動他心境的人事,永不歸來。

也唯有看到刺刺的時候,他還能保有一絲希望,覺得這種想法不對。無論夏琰想逃去多遠,沈鳳鳴終究不能想象他能忘得掉這個小姑娘。那些無法彌補的血仇鴻溝難道不正是他應該回來見她的理由?在與她說清楚一切之前,他怎麼做得到放下?

他輕輕歎了一口,“是有點太久了。我以為,他隻是要點時間冷靜冷靜,可現在……”

“你現在也曉得久了,早前同你說,你都隻會說什麼,他想明白了就會回來……”秋葵十分不滿,“要不是刺刺說確實打聽到過他的消息,我都擔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刺刺的麵色有點黯淡,細細又向沈鳳鳴說了一遍途中得到的僅有的兩次雪泥鴻爪。昨日因遇衛楹那事,她來不及向沈鳳鳴多問,但見他不提起夏琰,心裡自然早有準備那點希望已是落空——夏琰根本不曾回來。今早來一醉閣,萬事蕭條,她心中愈發冷透,這份失望比一個多月前剛從青龍穀出來時又何止難受百倍,若不是秋葵反複堅持,她甚至不願提起他的名字。

其實也才不到三個月光景。此前她將他獨個拋在臨安,也有快三月。她有時寧願他是以他那局促的“睚眥必報”來報複她那時的冷漠,但深心裡卻曉得——這次不是這樣。

沈鳳鳴聽出她的失落。“你現在……可有什麼打算?”他便小心開口問她。找不見夏琰,她的青龍穀卻也不知還能不能容她輕易回去了。

刺刺搖搖頭:“沒有。”

她好像記起什麼:“你那時候是不是說,開春了要和秋姐姐回趟雲夢?這會兒是不是快動身了?”

“沒有,還沒準備好。”秋葵搶話,“你不用想那些——好不容易平安回來,休息幾天再說,我同——同沈鳳鳴再想想,還有什麼辦法沒有。沒那麼快去洞庭。”

“說得是。”沈鳳鳴亦道,“你這會兒太累了,先好好睡幾天,養養神。”

刺刺苦笑:“蒙汗藥都沒把我蒙倒,哪還能睡得著。”

“蒙汗藥?”沈鳳鳴吃了一驚,“那水囊裡的水,你喝了?”

“喝了兩口。”刺刺道,“味道不對,才沒再喝了。我這一陣子幾乎都不怎麼睡得著覺——在外麵本來也得警醒些——卻也實未想到連蒙汗藥都沒用了。”

沈鳳鳴一時說不出話。他很記得,這女孩兒曾是個如何活潑有趣的小姑娘,縱相交不多,也極少見她愁眉不展、心結難舒的模樣,可今日——她這般憔悴,竟讓他忽聯想到——一朵行將凋謝的花兒。他一向看不得姑娘家這般,不免恨恨道:“我就說那道士靠不住,自己一個人抵不住就躲,連小姑娘都丟下不管,是非曲直都不敢當麵說清楚,哪還是個男人的樣!”

“沈大哥,你彆這麼說他。”刺刺垂首,“是我……先離開他的。”

沈鳳鳴見她這樣,也實不知該說什麼。“你就是……你就是和那時候一個樣,太縱著他了。信不信,明天我就叫人傳個消息出去——我就說你單刺刺要嫁人了,我看他出不出來!”

秋葵皺眉。“你這出的什麼主意。”

“我不信他真不在乎。”沈鳳鳴道,“他定須是仗著我們都還等著,刺刺定還等著——不到了節骨眼上,他就不露麵!”

“他……他確實,總是需要很久才想得明白的。”刺刺輕聲道,“他……不是故意如此……”

“就是得要逼他一次。”沈鳳鳴道,“得把名字、日子、時辰、地方都說得清清楚楚的,東西南北都傳到,不管他在哪,總須都能聽到這消息。”

“刺刺不要名聲的麼?”秋葵極是反對,“你看看衛家新娘子失蹤這麼一天,傳成什麼樣子了——刺刺嫁人?你想讓她嫁誰去?萬一君黎就真沒來,刺刺到了那天怎麼辦?往後怎麼辦?”

“怎麼了,這道士不回來,刺刺還非得等他了?”沈鳳鳴道,“喜歡刺刺的人有得是,他敢不來,假的弄成真的,看他後悔不後悔。”

“你也不問問刺刺願不願意。”秋葵對他的主意實所鄙夷,“再說了,你以為君黎不會分辨?刺刺……現在還在守孝,這會兒說她要嫁人,他一定能猜到是假的。”

“那你說怎麼辦。”沈鳳鳴十分不滿她諸般反對,但守孝這一節的確沒法跳得過去,“這世上現在除了刺刺,你覺得還有誰夠分量逼他現身?東水盟大張旗鼓要對付他爹也沒讓他回心轉意,剩下的,你和我,我們更沒這個能耐吧?”

秋葵稍稍沉默了一下,忽然抬頭:“說不定……有的。”

“有什麼?”

“你忘了麼,還是你告訴我的,他曾經承諾過你,有一件事,他不論在什麼地方,哪怕是東海西域、南荒北莽,隻要接到消息,都一定會來。”秋葵道,“……你和我成親。”

沈鳳鳴愣了一愣,一時間幾乎忘記了……他們是在爭論什麼事。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顯得那麼輕巧,好像——好像這是件與她無關的事情似的;可偏又那麼無可反駁,因為——它應該真的是她仔細推敲之後得出的最理智的結論。他在不知多久之後回過神來,看見她的表情——她的麵上是熟悉的平靜,平靜得幾乎有點凝重。

曾幾何時,他覺得,這件事似乎是一個遙遠的夢——那時候他覺得,倘若真的可以與她有這麼一天,那麼他為之放棄其他的一切都沒有什麼不能。他不止一次想象過要與她真正談論起婚嫁會是什麼樣子——想得太多,有些他覺得已經夠匪夷所思了,卻無論如何都料不到,這件事最終竟會從她的口中,以這樣一種方式說出來。他在片刻愣怔之後以為自己應該為此無比驚喜吧?可是——可能是太荒唐了?他竟然——竟然沒有感到心中有一絲歡喜,甚至有點痛,甚至有點憤怒?他當然可以立時像以前一樣涎著臉回答說求之不得,可他更想拂袖站起來質問她到底有多少真心——這是他以所有真心期待過的時刻,可是——她好像隻將它視作兒戲,唯一讓她還能保持這樣凝重麵色的理由隻是——隻是它是達到另一個對她來說更緊要的目的的——手段而已。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臉比她更僵硬,也不知是心內的哪個自己,在他後悔之前已經先笑著回答:“是個好主意,可你自己就不怕你的名聲有損?”

秋葵微微笑道:“我有什麼名聲,我又沒有世家父母,誰認得我是什麼人?我連武功都失去了,師門隻怕都要以我為羞,還擔心這個?倒是你——你堂堂雲夢傳人、黑竹金牌,你要是昭告天下,同我成親,恐怕十分委屈。若將來看上什麼名門秀女,到時……就有點難辦。”

“秋葵……!”沈鳳鳴麵色蒼白,似乎想說什麼,終於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想起來,他是沒有立場質問的。他們……早就分開了。

“你彆想太多。”秋葵轉回正色,“隻是為了讓君黎回來。隻要他回來——隻要放消息出去,便如你所說,名字、日子、時辰、地方,東西南北的,哪裡都得送到,至於到底有沒有這回事……並不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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