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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一 一日之遙(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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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停了。人馬未久已出了林子。這一次離開青龍穀,大概——永遠也沒機會回來了吧?程平靠在馬車裡,怔怔出神。

再行約十裡,前麵忽傳來幾分騷動。他悶悶不樂,還未在意,張庭卻大是皺眉,縱騎上前,“發生什麼事?”

卻見他派作前哨打點今晚落足事宜的四騎回了一騎來,見了他麵,臉色惶恐:“張大人,我們在前麵山道看見……”

他吞了口唾沫,才接著道:“看見朱大人和夏大人……”

張庭吃了一驚,一顆心頓然提起。身後程平的簾子也掀了開來:“朱大人和夏大人?他們也出來了?”

那人麵上儘是懼色:“朱大人和夏大人,不知受了何人暗算,倒在山道上……”

“什麼?”程平大為震驚。張庭不覺脫口:“可還有氣?”

“夏大人昏迷不醒,幸還有氣在,可朱大人……”那人囁嚅不敢言語。

“快帶路。張大人,我們過去看看。”程平急道。

張庭不好拂逆:“殿下稍安,下官先去探看。”心中卻極忐忑。拓跋孤竟未能將兩人儘數趕滅?也不知他們如何繞到了青龍穀外,不過聽起來即便未死,亦是重傷,想來在能說出些什麼之前,自己儘有機會讓他們閉口。

他儘速趕至前麵山道,果見雪地之中夏琰、朱雀一動不動,雙目緊閉。即便已然倒下,夏琰仍保持著負住朱雀的姿勢——此地已近了徽州,再有不足一裡便是官道,張庭料想他一路負著朱雀飛逃出來,可究竟還是傷重難支。

他矮身查看,隨即抬頭看了看四周。周圍隻有幾個親信——朱雀已是氣絕,夏琰呼吸雖在,可他隻消稍動手腳,便能令他亦變得同朱雀一樣——左右夏琰此際也是遍體鱗傷,多一處少一處,想來亦很難被發現端倪。

念及至此,他右手緊起,便待暗下殺手——指尖卻在及至要害之時機伶伶一停。

——烏劍?夏琰懷裡抱著的那件兵刃,若他看得不錯,竟好像——又是烏劍!一年半之前,在徽州的顧宅,彼時還是“顧君黎”的夏琰就曾仗恃烏劍,要挾得他撤退,此事他記憶猶新。張庭雖不怕得罪人,卻也惜命,至少還不敢將自己的性命置於淩厲的威脅之下,今日看來,似乎又與那日是一樣光景?

他麵色沉峻。不,今日之情形,與那日又如何同日而語——淩厲若是偏幫了夏琰,怕是連拓跋孤都放不過他,況夏琰傷重至此,就算死了,淩厲又如何得知是自己的手腳——又如何能當真來向自己尋仇?

可這般一停頓,已聽身後有人道:“張大人,怎麼樣?”竟是程平心中憂急,令人加快趕車,近了道口之時,顧不得許多跳下車,奔將過來。

張庭手心握起,隻能回過身去,令人將他擋下:“兩位大人情形甚是不佳,勿要驚嚇了殿下——快送殿下回車。”卻不防程平原非手無縛雞之力的王親嬌貴,況他當真要推開兵衛,也無人敢攔。

程平一目已見夏琰二人臥於雪地之中,俱是周身浴血,震驚之下哪裡顧得上張庭說些什麼,上前數步,撲倒去看,口中已道:“禦醫,快將禦醫叫過來!”手便要探上兩人鼻息,張庭斜刺裡將他手腕一拿:“殿下,成何體統!此事交由下官處理便是!”

程平將他一掙,“我讓你叫禦醫過來!”

“殿下,”張庭卻矮身下來,低低似含暗示:“殿下可彆犯糊塗啊。”

“什麼?”程平匆忙間抬頭看他一眼,不明他意之所指。

張庭道:“今日之事,與殿下脫不了乾係——殿下當真——要救他們活命?”

程平大驚拂袖:“你什麼意思,張庭,莫非是你設計陷害了他們!”

“不敢不敢,下官如何能有這麼大的膽子。”張庭低聲道:“殿下心裡清楚,打從你定要隨夏大人同來這青龍穀開始,他二人今日之命便已注定——朱雀已死,你若留了夏琰的活命,他恐怕不會放過你。”

“你……你在說什麼……”程平搖頭道,“我……我如何可能……”

“殿下忘了,你此番要求同來,是出於誰的授意?”張庭似有所指。

程平愣怔了一下,麵色忽然轉白,“難道是……”

張庭道:“殿下想通了就好,眼下這兩人就交給下官,殿下隻當不曾見過……”

“你住口!”程平忽一把將他推開,向不遠處兩人喝道,“都愣著乾什麼!叫你們去找禦醫過來!”

張庭麵上變色,“儀王殿下!”

“張庭!”程平霍然站起,居高臨下指著他,“你有膽就將我也弄死在這,我不信你回去京城還能有命在。沒這膽,你就讓開!”

張庭一時說不出話,麵色難看至極,勉強冷笑道:“殿下這說的什麼話,隻是……隻是若給夏大人醒來……隻怕他放不過下官,除非……”

程平明白他意思,按捺心氣:“張大人放心,隻消能救他活來,今日之事,我定不在他麵前說起——張大人自然是為了保護我才連夜帶人離開,他又如何來怪你?”

張庭心衡搖動,猶豫了下,還是點了點頭。大隊伍已在不遠處停了,兩個手下見狀連忙尋了禦醫過來。因著程平乃是親王,平素身體又差些,大冬天的出行當然派了禦醫隨行,一路他倒是沒出岔子,反是這會兒派上了用場。

禦醫一番忙活,才來回稟程平,說是夏琰內傷似無大礙,隻是外傷嚴重,失血過多以至脫力難繼,如今在外,雖有些急用之藥,但瞧這傷處猙獰,單以藥壓製不住,想必是要反複煎熬,結果是好是歹,一時還判斷不出。

程平令將夏琰與朱雀俱抬上車,張庭見他堅決,隻得從他,勸說留禦醫跟車,程平可往前車裡與兩妃同乘,否則——他堂堂儀王卻與屍體同廂,豈非大大的不妥?程平卻隻搖了搖頭,叫張庭催隊伍快行,顧自攀上車去。

馬車原本寬大舒適,可一具屍體,一個重傷之人,一名禦醫,程平隻坐在角落,黯然不語。他倒不至於懷疑禦醫的醫術,但想這徽州一地,最好的大夫當屬自己的外祖父關老大夫。隻可惜——關老大夫今日在青龍穀,而程平已深知——朱雀與夏琰的殺身之禍當然與青龍教有關,那個地方,他斷不可能再送夏琰回去了。

人馬上了官道。他想起去年差不多就是這個時節,朱雀就在去往臨安的路上給自己療治寒毒。經了這一載寒暑,他有時覺得自己的寒毒大概已經痊愈了,就連適才賞雪也未覺發寒。可此際他卻覺得四肢冰冷,以至於,他將身體蜷起,蜷入身上這件華貴的裘衣,顫抖不止。

“我不知會這樣……”淚從眼角滑向耳邊,他不知是說與誰聽,“我從沒想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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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裡外的江下,同一個難眠長夜。

天已沉黑,每個客棧大堂裡依舊擠滿了人,最漏風的酒肆也遲遲關張不得。“江南武林大會”前的最後一夜,竟是人人自危,不知到得明天早上,建康城裡,又會傳出誰人失蹤的消息?

大概也隻有沈鳳鳴篤定今夜不會再有意外——因為那些意外的始作俑者,那個叫“三十”的殺手,今晚並沒有殺人的心思。

不過關於今晚的預感仍然不佳。他深吸了口氣,乾燥的北風灌滿鼻腔,將雪未雪的酸冷讓他找回一些眼前的清醒——無論此刻他有多擔心那個遠在徽州的夏君黎,他能做的,亦隻有為他在這危機四伏的金陵,保護好夏琛罷了。

“若我記得不錯——馬斯好像也是這一帶出來的。”他開口道,“他不會與你一樣——也是‘食月’的出身?”

三十站住了,看了他一看,“他不是。”

“那就是同鄉——同鄉的交情,可近可遠。”沈鳳鳴瞥著他。

三十不置可否。

“夏琰之前打聽過你的下落,”沈鳳鳴又道,“他對你們‘食月’很感興趣。我與他說,我知道你在哪——其實也不過是上回聽你那有幾個小子說話,一個個的都像是這江下一帶的口音——與馬斯很有點相似,我總猜測……”

三十麵上露出幾絲不快,打斷他:“那幾個人,都不在‘食月’了。”

沈鳳鳴有點吃驚:“什麼意思?”

“讓人聽出了來曆,又有什麼資格留在‘食月’。”三十冷冷道。

“你這就不大對了吧——還不都是因為緊張你。”沈鳳鳴道,“你難道不是該慶幸,他們還顧你的死活?按這麼說——你更沒資格留在‘食月’,要不是你發病落到我手裡——他們也不至於開口說話,叫我聽出端倪。”

“‘食月’同‘黑竹’不一樣,我也不必與你解釋。”三十隻道。

“這話越發無情無義,好歹——‘食月’落魄無著的時候,黑竹還收留了你這麼久。”沈鳳鳴笑了笑,“我沒彆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你——馬斯死了這麼久了,過去的也都過去了,但是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夏琰隻要這趟從青龍穀回去,一定很快會來找你,我不管曲重生予了你什麼樣的命令,你做事總還是留點餘地,免得將一條通路,反走成了死路。”

三十輕輕嗤了一聲。“我走什麼路,還不消‘鳳鳴’來費心。還是說——你其實——當真那麼為夏琰著想?”

“我隻是怕你搶了我的生意。”沈鳳鳴笑道,“夏君超是我的生意,程方愈的性命我也想要,這兩個人,勞你高抬貴手,明日都彆動——也是為你好不是?作為交換——你們武林大會上若要玩彆的把戲,我一概不插手。”

三十喟然:“好得很,我正嫌對付程方愈麻煩。那便有勞了。”

兩個人沒再多說什麼,離開暗巷之後,便分道揚鑣,各行其路。沈鳳鳴走至客棧附近,兩三個雜貨郎挑著幾乎賣空的擔子,從一爿爿哄哄熱鬨的酒肆出來,雖凍得瑟縮著脖子卻也心滿意足。縱是這樣的大府,遇著如此高朋滿座的機會,也不是那麼多。

這些燈火通明著的食坊店家,與那些誌得意滿的尋常百姓,總算令這黑暗無涯的深冬寒夜,還保留著一絲人的溫度。可是——鉛雲低沉、波詭浪譎的建康,明日,又會比七百裡外的那個地方,少一些算計與殘忍嗎?

沈鳳鳴不知道。他推開門,繞過依舊嘈雜的客棧大堂,走向自己的客房。青龍教的旗幟已離開了,但夏琛還沒休息——斷裂了的兩瓣玢玉,依舊擾亂著他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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