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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五 夜色如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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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峰德麵上反而露出獰笑來,“哎喲,杉杉,師父教你的那些功夫,你怎麼不用?”

婁千杉咬牙不答。一切闌珊幻術倘在謝峰德麵前施用,必會被他以“萬般皆散”消解反噬,她慶幸這一柄軟劍還藏在自己腰帶之中,還能給予自己拚命的手段。

然而,驚覺之時,臂掌之間,氣力已軟弱下來――她不敢致用的“陰陽易位”,謝峰德用起來卻如魚得水。他內力遠勝婁千杉,簡簡單單一式“青絲之舞”中的“青絲縛”,便能令得她行動之力大減。

“青絲之舞”隻不過是陰陽易位心法的第一篇,婁千杉倘若能稍許學得“萬般皆散”,也不至於落得如此毫無還手之力。

單無意的狼狽並不比她稍減。謝峰德不過將“青絲之舞”篇的“凝氣針”稍許變化,那樹藤之上,殘葉碎片肅然站立,隨風化為尖鋒,銳利之意颯颯,脫了藤蔓,反向無意飛來。無意不識這是幻術,隻下意識想甩脫了樹藤,一時又如何甩脫得掉,隻能連連後退。“氣針”固非實物,可幻覺侵入肌膚,周身如受針刺,內中痛楚實不可免。

謝峰德“嘿嘿”乾笑幾聲,“小公子,得罪了。”倘不是忌憚身上的蠱毒而不得不聽命於單疾泉,他豈會容這少年糾纏了這麼久。此時他有些後悔起初容得婁千杉將他解了開來,多了麻煩,一手抓住了那揮來的樹藤,手上用勁,藤蔓立時活了般遊動起來,輕易掙出單無意手心。無意輕輕“啊”了一聲,那樹藤已向他足上纏到,將他一個趔趄拖倒在地。勁風隨即撲至――“十指聚八荒”的疾力,封住了他的雙踝和雙腕。

雙踝受製,便不能再站起;雙腕沒了力氣,便不可能解開自己足上捆綁。婁千杉艱難提劍,還待替無意將藤蔓挑斷,倏然風響,謝峰德的身形已然擋在其間。

“杉杉,”他涎笑著,“乖徒兒,聽師父的話,莫再掙紮了。”

婁千杉退了一步。如永夜般的恐懼,再次湧到。她將那劍抬起,劈砍向身前這個黑影,可這個黑影卻像永夜般巨大,像永夜般不死。他隻伸出手來――第二篇“赤袖之舞”中的“若火訣”,足以令婁千杉手中劍柄炙若沸煎。

“千杉,你快走,你快走啊!”單無意驚惶呼喊。可當然已經晚了。勁風拂動,婁千杉手中軟劍已然跌落。除了一雙赤手,她再沒有了任何自救的倚仗。

“說吧,你想――怎麼死?”謝峰德獰笑著,向婁千杉逼近過去。

“謝峰德!謝峰德!”無意嘶喊著,翻滾著想要立起,“你敢,你敢動她一根頭發試試,我……我殺了你!”

“我動她怎麼了?”謝峰德果然挑釁地撩動婁千杉的束發。少年的長發被撩落成少女,謝峰德的目中越發閃出光來。

便在這一息間,一串令人心悸的機械之聲越眾而出――毒針!隱藏在少女長發之中的機簧毒針,那支束起了她所有的最後的期待的機簧發簪,終於被牽動了!

婁千杉的心從未升得這麼高過――這可能是她這一生,這顆心的頂點。她要報仇了。她要殺死他了。執錄宋家的毒針,即使盲目之下無法命中要害,其劇毒也足以要了謝峰德的性命!

隻要他死了――隻要他死了!她在心底祈求著,如每一個絕望之人都願意付出最大代價。隻要他死了,她什麼都可以不要――所有的一切,她都還有機會重新來過!

毒針“突突”地從她的發中射出,謝峰德躲避不暇,兩枚暗器擦著他的頭皮,削刺出了一道醒目的血口。

婁千杉麵上露出一絲絕處逢生的蒼白快意,欲待立時向他補上一掌,可手方抬起,麵前的謝峰德卻發出一聲猙惡大喊,突然一把攫住了她的小臂。

她渾身一抖――她看見他猩紅著雙目,雙手如鉗,像被疼痛激怒的野獸。在完全回過神來之前,巨力已令她向後跌倒。

“小妮子,你還敢反抗?”惡獸的利爪如刀,撕裂開她的衣衫與肌膚。

屈辱的疼痛從心底發散向百骸,全部的力氣,在謝峰德麵前也不過是將折細柳。跌落於地麵的刹那婁千杉恍惚出神,仿佛……仿佛一切又回到了起點。可是這一刻與任何一次都不同――因為,她這顆跌落於地獄的心,在僅僅刹那之前,還那麼那麼地高,高到她以為,一切可以永遠結束!

她以十指向他搏鬥――劇毒隻是還未發作,她期待著很快――很快他就會死,掙紮也許就能令自己免受最後一次屈辱。

耳中隱隱約約的,好像聽到人在叫喊,明明很近,卻又似很遠。一定又是單無意。那個沒用的小子,沒有一次能保護得了她,此刻,除了在一旁叫喊,又能做些什麼?她在心中自憐――最終陪伴了自己的屈辱的,竟然也隻有這個沒用的少年。

謝峰德此時已然失了理智,咻咻而喘,惡惡而咆。婁千杉從來是他隨意拿捏的玩物,從沒有一次能逃脫得了自己掌心,隻有那一次――那一次她竟敢埋伏了自己,令得自己差點丟掉了性命,不得不詐死脫逃,將養許久才恢複如前。此後他一直四處打聽婁千杉的下落,欲行報複,去年終於尋得,百般折磨之後,棄她敝屣自滅。數十年中,已數不清有多少女子不堪他的肆躪消生於世,他也實不覺婁千杉會與她們有什麼不同。她們如此柔弱,柔弱得不堪一擊――柔弱得他從未想過她們中有人還能夠――還能敢――再一次地――生出反擊!

他不是不知那暗器或有劇毒,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先將這個膽敢如此的女子強按於地,要將滿腔與惡望迸發於她的身與心,要將這個幼弱而美好的身與心一起毀滅!

婁千杉的氣力,漸漸的,枯竭了。沒有人來救她。沒有人能來救她。沒有人會來救她。

她沒有注意到一旁單無意的麵孔。――她又怎麼會在此時,轉頭去看單無意呢?就連真心如他,在今天之前,隻怕都未曾真實地想象過,那個曾在他身下宛轉的女子,被彆人壓在身下的模樣吧?

這樣也好吧。她的雙目漸漸空洞。如果沒有什麼能讓他退卻,就讓這一幕讓他永遠地退卻好了。

可忽然,她聽到一聲驚心――好像是布帛之裂,好像是筋骨之錯――可都不是。她以餘光瞥見單無意的腿動了一動――她以為絕不可能掙脫的那個少年,竟掙斷了那捆綁住他的藤索。在後來的許許多多歲月裡,她始終想象不到這少年在她有如一生般漫長的絕望片刻中,為她用去了怎樣的力氣。他甚至疼痛到站不起來,隻將整個身體飛撲過來,伸開雙臂,緊緊抱住了謝峰德,將他掀翻於地。

他被封住氣穴的雙腕沒有絲毫力氣,但他還有這一雙手臂,這一對寬膊,這一個身體,這一腔凶蠻。他用出全部力氣,將四肢都緊緊勾住了謝峰德的四肢,將牙齒都深深嵌入了謝峰德的肉裡。謝峰德怪叫連連,欲待掙脫,可無論怎樣甩動,便是甩不脫這個癲狂的少年。

婁千杉隻驚得呆了。隻那麼一瞬間的失措,她忽看見一潑鮮血自單無意口中咳出,噴濺在了謝峰德的肩上。不遠處就是崖邊,顯然,謝峰德深知若再不甩開了這少年,隻怕要與他一同滾落山穀。此時他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蠱毒在身的忌諱,一式“若火訣”接一式“十指聚八荒”,在在皆擊入單無意那緊貼的身軀。

“無意……”婁千杉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無意!”她忽然才驚起――像從所有的噩夢裡終於驚起,顧不上那一身殘衫零落,攀爬著要伸手拉住那個少年的遠去。

可是――她什麼也沒有觸到。

如依然在一場噩夢裡――她看見他抱著謝峰德向崖下墜去,隻有夜色跟在他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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