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祈安幾乎被黑狼叼了大半路程,直到徹底遠離了有魚的溪流,他才被戈爾慢條斯理地放下來。
可憐的小雪豹滿臉控訴,他啪嘰軟倒在地上,長時間被叼著的後頸麻得有些難受,便立馬夾著嗓子衝黑狼哼唧。
他隻是想給狼哥抓魚而已!
顧祈安:生氣,不哄我好不了的。
戈爾垂頭,看了看耍賴坐在地上不起來的小雪豹,隻低頭聞了聞對方的後頸,再無動作。
來自黑狼的鼻息溫度驚人,燙得顧祈安一個激靈,他正想著隻要狼哥再多舔他一口,他就立馬起來,誰知道身後熱乎乎的呼吸忽然消失了,徒留一陣冷風。
消!失!了!
顧祈安瞪大圓溜溜的眼睛,猛然轉頭,隻看到了黑狼龐大的背影已經距離自己有三四米遠了。
顧祈安:???
小雪豹急了,爬起來就準備追上去。
誰知剛站穩,顧祈安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被放在了一塊近三米的山石上,四周光禿禿一片,壓根沒有墊腳的地方。
成年雪豹最遠能跳15米,最高可跳6米,哪怕顧祈安的大腦清晰記著這個數據,但不代表現在的他就能做到。
他狼哥怎麼就這麼水靈靈地走了?!
小雪豹愣了愣,晃動的尾巴發僵,隨後慢慢垂了下去。
很明顯,這是狼哥不想他跟著的意思。
同行的這段路上,每每有顧祈安爬不上來的石塊、跳不過去的障礙,他就站在原地哼唧兩聲,很快戈爾會掉頭充當小雪豹的搬運工。
後來他們之間養成了默契,戈爾甚至能模糊分辨出小豹子不同哼唧聲所代表的不同含義,而顧祈安也同樣能透過狼哥的行為,對對方的意思進行猜測。
但是現在……
顧祈安有點無措。
狼哥這就不要他了?剛剛的魚是散夥飯?
因為他會抓魚了,狼哥覺得他能自己生活,所以乾脆拆夥了?
還是說狼哥覺得他脾氣大,嫌棄他了,所以乾脆趁著這次把他扔半路上?
茫然,懵逼,難以置信同時出現在這隻小雪豹的臉上,那雙水靈靈的藍眼睛幾乎頃刻間就染了一層薄薄的水霧,看得無人機鏡頭後的工作人員操碎了心。
顧祈安從來不知道,能樂觀抗過病痛的他,竟然突然變得這麼容易委屈。
“戈爾怎麼突然離開了,難道他們真的準備分彆了?”
“這樣的結局總比恩和成為戈爾的儲備糧好吧?隻是……這太沒有預兆了。”
工作人員擰眉,“我以為就算是動物界的童話故事,這場分彆也應該是在戈爾成年後的第一次發情期前。”
“戈爾太難猜了,他有時候簡直不像是一頭西北狼,我甚至很難分析出他的行為模式。”
另一個年輕人補充道,“當然,恩和也同樣難猜……我覺得他看起來有點難過的,畢竟對於恩和來說,戈爾就像是他的媽媽。”
工作人員:“我想恩和應該嘗試追上去。”
顧祈安也確實想追上去,他甚至想乾脆閉眼跳下去得了,反正肯定摔不死,但在邁步之前,他先張嘴喵了兩聲。
之前趕路的時候,隻要他出聲,狼哥就一定會回頭的。
站在原地的小雪豹眼巴巴盯著黑狼的背影,他怕是自己想多了,也怕自己想的是真的,隻能期待狼哥的反應。
遠處的戈爾頓了頓腳步,腦袋還沒徹底轉回來之際,忽然加快腳步,敏捷跑向一側橫著巨大石塊的山體。
那是顧祈安現階段跑斷腿都追不上的速度。
一時間,辦公室裡的工作人員都沉默了。
而雪地裡,小雪豹亮晶晶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暗淡。
顧祈安抱著尾巴茫然坐在地上,藍色的眼睛追在黑狼身後。
他看到戈爾邁開健壯的四肢,靈活跳開擋路的障礙,最終一躍而起,爬上了一塊傾斜懸空於下方枯草甸的巨大奇石上。
然後,在交錯的石塊、枯樹間,戈爾俯身,黑色的皮毛幾乎被樹枝掩蓋得一片模糊。
顧祈安微怔,抱在懷裡的尾巴不知道什麼時候晃到了身後。
感覺狼哥也不像是要徹底離開……
原本低沉的心情似乎有些微妙的回暖。
正思考間,顧祈安圓圓的毛耳朵顫了顫,在呼嘯的冷風中捕捉到了某種動靜。
——那是什麼?
顧祈安抬頭,清透乾淨的藍色眼瞳某一瞬間綻放出屬於貓科動物的銳利,緊緊盯向被山體掩蓋的拐角。
噠、噠噠。
像是某種有蹄動物在靠近。
可能是幾十秒的時間,噠噠聲由遠及近,當輕微的震顫通過地表傳遞時,隔著百米的距離,顧祈安看到了來者。
是由六頭雌性馬鹿組成的群體。
馬鹿的集群性很強,鹿群均是母性社會,由年長且具有生存經驗的雌性馬鹿作為首領,帶領她的姐妹們構成整個團隊而一起生活。
她們常活動在高山森林和草原地區,但因為冬日的來臨,這一群馬鹿不得不靠近荒石叢生的山體,以遮蔽冬日的寒風,並試圖在這片開闊的荒草地上尋找食物,儲備能量。
但也馬鹿群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上一頭獨狼。
還是一頭聰明到會利用地勢捕獵的獨狼。
百米的距離,足夠顧祈安旁觀黑狼一整個狩獵過程——
馬鹿群跑動路過半空翹起的石壁之下時,早已經俯臥在上方的黑狼選定自己的獵食目標。
當對方即將奔跑而過那片陰影時,戈爾後腿一蹬、猛然一躍,自幾米高的位置騰空而下,鋒利的爪子踩著獵物的脊背做緩衝,並於千鈞一發之際張口咬住了馬鹿的後頸。
超過百公斤的咬合力可以輕鬆咬裂人類的頭骨,在戈爾並不壓製力道的一擊下,馬鹿頸骨被咬碎的聲音幾乎清脆到與鹿群逃竄的蹄音一般合拍。
原本成群的馬鹿一哄而散,被咬開後頸的獵物跌跌撞撞,100多公斤的身體本該有反抗掙紮的力量,卻因被撕開了後頸皮肉而隻能“嗬嗬”地栽到在地。
覆著積雪的荒草地被鹿群踩踏得亂七八糟,掩在下方的潮濕塵土翻飛著,等一片灰蒙蒙徹底落下時,顧祈安看到黑狼猶如王者一般,牙關錯動,徹底咬斷了獵物的脖子。
隨後,他被猩紅噴灑了滿臉。
驚慌的馬鹿不到半分鐘的時間跑到了數百米之外,失去成員的鹿群遠遠躲著獵食者,哪怕她們知道自己的對手僅是一匹獨狼,但先前那一瞬間自高空而降的壓迫,依舊令鹿群們心有餘悸。
她們從不知道,原來獨狼也有這樣的力量。
塵埃落定。
戈爾感受著嘴裡跳動的血管一點一點失去力量,熱騰騰的鹿血洇濕了他的整個下巴、脖頸,厚重的黑色皮毛染上一層猩紅的陰影,當那雙充滿野性與凶戾的銀灰色眼瞳抬起時,正好對上了百米外乖巧坐在高處的小雪豹。
與此同時,看著無人機拍攝內容的工作人員瞠目結舌,直到畫麵裡的黑狼染著滿脖子的鮮血,將獵物拖拽到山石邊緣時,他們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原、原來戈爾是要去狩獵。”
“這樣的狩獵方式還是獨一份的吧?至少我沒在狼的身上見到過。”
教授摸了摸下巴,低聲道:“之前整理過有關於狼獾的資料,裡麵記錄有這種捕獵方式——藏身在高處的樹枝間,等大體型獵物經過時,狼獾會跳下來咬住獵物的後頸,通過這種辦法,體重不到40公斤的狼獾甚至能殺死比自己重幾倍的獵物。”
頓了頓,他補充道:“但狼……似乎確實沒有這樣的行為記錄。”
工作人員愣愣道:“會不會是戈爾見過狼獾捕獵,所以學以致用了?”
賀蘭山沒有狼獾,如果真的是工作人員的猜測,那麼這頭獨行的巨型黑狼,大概並非是這片山地的原住民了。
在人們又一次陷入思考時,蹲坐在石塊上的顧祈安盯著黑狼移不開眼睛。
太酷了!
小雪豹一雙藍眼睛亮晶晶閃爍著,前不久的失落分毫不剩,隻清一色地剩下對戈爾的崇拜。
狼哥就是他學習的榜樣!
熱騰騰的血液融化了地上乾淨的積雪,戈爾環視四周,被山石包圍的荒蕪草地上除了驚慌失措跑開的馬鹿群,不見其他動物,他倒也放心地將獵物扔在山腳下,帶著一身血腥氣緩步走向遠處的小雪豹。
三米高的獨立石塊上,顧祈安望眼欲穿,攜著冷風和鮮血氣息的黑狼宛若勝利歸來的大將軍,腳步輕盈,顯然不曾因為幾分鐘前的狩獵而消耗掉太多的體力。
戈爾後腿彈跳,一躍至石塊之上,血腥撲了顧祈安滿頭,但此刻他也顧不上嫌棄,至喉嚨裡夾著哼唧聲,就那麼直愣愣地撲到了黑狼的胸前。
幾乎整個小腦袋都埋了進去。
雖然誤會解除,知道狼哥並不打算拋棄自己,但在心生誤解的幾分鐘裡,顧祈安也確確實實很難過——難過到小雪豹差點掉出了金豆豆。
厚重的狼毛帶有動物特有的氣味,混合上鹿血的腥氣,並不能算得上是好聞,甚至有些嗆鼻,可顧祈安卻從中獲得了幾分安全感。
心裡又委屈又為狼哥驕傲的小雪豹彆扭極了,他哼唧著並不從戈爾的毛發間抬臉,區彆於平時的膩歪引得戈爾垂頭注視。
像是幼狼被兄弟們欺受委屈後,膩在狼媽媽懷裡的撒嬌聲。
戈爾銀灰的眼珠光影明滅,同行數日養出的默契,讓他從小雪豹的動作裡找到了答案。
下一秒,黑狼垂頭,沒有強硬將懷裡的小雪豹扒拉出來,而是伸出粗糙的舌頭,輕輕舔上了顧祈安的後頸肉。
然後在對方懵逼的眼神中,戈爾將小雪豹掀倒在地,肚皮向上,血糊糊的下巴墊在顧祈安的胸口,從上到下,連那對小鈴鐺都沒放過,快速又大力地舔了一頓。
——戈爾曾見過母狼這樣安撫自己的孩子。
而他,要這樣安撫他的小豹子。
顧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