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下午,夢中電話並未掛斷,沈時序冷冷說不想見到你也不想跟一起吃飯,還說你快死了,不要再來煩我。
陳嘉之被嚇醒,冷汗流了全身,洗澡後又躺回床上,慢慢撫摸著貓貓。
“他討厭我嗎?”
貓貓眯著眼睛,慵懶地喵喵叫。
“如果治不好,我是不是應該提前走掉。”
“你怎麼辦,又到處亂跑怎麼辦。”
“小姨怎麼辦,她會很傷心的。”
貓貓咕嚕咕嚕在懷裡酣睡,陳嘉之抵著它腦袋,悄悄問,“沈時序會傷心嗎?不會吧他都不喜歡我了”
說著,電話響了。
“嘉之哥!!”元氣滿滿的周維,“你的辦公桌要什麼顏色啊!!”
瞟了眼時間,原來已經下午三點了。
“你看著辦吧,都行。”
“好嘞,還得招些很多人啊!!我快忙死了,雖然我快忙死了,但這不是抱怨啊!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其實你不用急,反正我還會在國內待——”粗算了下,陳嘉之說,“至少兩個月吧,可以慢慢來。”
“好滴,上午出版集團又打來電話了,希望半個月後辦大陸首場簽售會哦,當天剛好也是中文版上市,我說你不願意辦他們出版方說要親自給你打電話我真無語。”周維說,“還說簽售會地點都定了,溝通下來有兩個地點,一個是g市,一個是s市,哥,到底辦不辦啊。”
回國前出版集團就說要開簽售會,雖然沒寫進合同但當時的確是答應了的,後來發生了這麼多事,再加上沈時序知道自傳的事,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再者g市s市太遠了,飛機都需要三個多小時才到,出院前禿頭李特意交代不能亂跑,要做好隨時回醫院的準備。
陳嘉之說:“簽售會算了吧,太遠了。”
“確實有點遠,那我去回話嗷。”
掛斷三分鐘,周維又打了過來,“天,哥!出版集團說地址可以您來定!!”
陳嘉之納悶:“為什麼非得開簽售會啊。”
“因為中文版預售鏈接一上,首印的10萬冊短短幾分鐘就全部搶光啦,可能出版集團覺得開簽售會,肯定還能繼續大賺一筆大吧。”周維說,“而且粉絲呼聲特彆高,他們都想見一見你和x先生。”
“我一般都見不上呢”陳嘉之抱緊貓貓,深吸口氣,“周維,其實我不想開,如果認識我的人多了,病情會瞞不住的,我也不想沈時序再誤會了。”
“應該不會泄露吧?愛佑簽了保密協議,而且你住單人病房普通人根本上不來,更彆提嘴一個比一個嚴的護士姐姐。”周維知道陳嘉之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打心底其實很希望沈時序快點發現x先生的真實身份,故意勸道,“沈醫生肯定不會誤會!知道真相後肯定愛你愛得要死!!”
陳嘉之如實答:“不想。”
“好吧,哥,那你不想讓沈醫生開心嗎,你靠回憶和幻想寫了那麼多跟他的故事,等你治好告訴他,他肯定——”
“我起雞皮疙瘩了彆說了彆說了”陳嘉之歎了口氣,“我考慮一下吧。”
“那等這幾天我選好裝修材料就來看你哈。”
“嗯,注意安全,注意休息。”
電話吵醒了貓貓,它慢悠悠爬起來,蹲上陳嘉之胸口,先嗚嗚叫了兩聲,然後伸出軟綿綿的前爪,在陳嘉之胸口開始來回踩。
並未實際養過貓的陳嘉之懵了會兒,這是在乾什麼啊?
善用搜索的他找了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開了廣角鏡頭舉高手,錄了一小節視頻用短信給沈時序發過去。
視頻裡,他躺在床上,下半身蓋著貼身的真絲被子,上半身穿著薄薄的棉質睡衣。
貓貓胖臉上洋溢著幸福與滿足,肉肉的爪子不停揉搓著他胸口,還時不時低頭嗅嗅脖頸,揉皺的衣擺露出一截若隱若現的腰腹。
白,白得晃眼。
薄,一手掐住。
臨近年關,沈時序和穆清八天一坐診,其餘全是手術。
今天周平親自坐鎮,他倆學習兼副刀。
術前本來一片祥和,麻醉上了後,手術刀從口中進入食道,剛剛切開環形肌後,在場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
周平歎了口氣,“沒必要再進行手術了。”
顯示屏上,這位年輕病人的整個消化道全是增生的小紅快,也就是轉移的病灶。
透視、b超、ct和腫瘤標誌物篩查能發現可疑病灶,能進行更進一步的病理分析,但世界上所有的儀器都沒有“肉眼”詳儘。
這位病人非常年輕,30歲,黏液腺癌,家裡非常有錢,有非常愛他的妻子和父母。
為什麼周平主刀,就是因為他妻子和父母千求萬求,已經做了兩年多的放療和化療,無論成與不成,最後的手術機會一定要保住。
但現在手術已無任何意義,切除了大型病灶,密如星點的病灶還是會再生,而且大多在大血管上,很可能下不來手術台,就算下來了,也熬不過術後感染期,熬過術後感染期,也隻是在活受罪中等死而已。
周平率先出去給家屬做交代。
“這麼年輕啊。”麻醉師沒玩手機了,過來看了眼,“真可惜。”
器械護士附和著,“是啊,聽說他老婆在門口大鬨,都哭暈過去了。”
穆清瞟了眼沈時序,默默道,“家屬又要這又不做。”
沈時序手很穩,操作著機器用金屬夾縫合:“早就告知過家屬不能手術,他們自己心裡清楚。”
“唉要不是為最後這一點希望,誰願意把人到這裡來躺著呢,唉就算再化療也就幾個月時間了。”穆清連連歎氣,“如果我是她老婆,大概也會發瘋吧。”
話落,手術室氣氛愈發沉重。
麻醉師比他們見到了更多的死亡,在惋惜中平靜,道:“咱們大廳的棋局要不再改改吧。”
市院門診大廳,幾十米挑高的內壁牆麵,是一麵巨大的圍棋棋牆。
棋盤上,黑13子,白12子。
黑子寓意病魔,白子寓意醫護。
黑13,白12,下一步必勝的落棋該白子走。
白子勝,寓意醫護必將戰勝病魔。
但今天,這個美好寓意落空,一屋人故作輕鬆開玩笑。
麻醉師開玩笑:“等我有錢了,冒著被院長罵死的風險也要買顆白子添上。”
穆清接話:“對!落子就贏,閻王來了也沒辦法。”
縫合即到尾聲,沈時序抬眼,嗤了句,“封建迷信。”
“嘁,你不信就算了。”穆清駁他,“冷血的人類。”
“聽說那種特殊打造的石材一顆幾十萬。”器械護士認認真真數完紗布,“貴死了”
“咱們還是飽讀醫書好好給病人治病吧。”麻醉師給這個話題收了場,“說不定以後有好心人上趕著添呢,咱操這心。”
下了手術台,沈時序和穆清換完衣服走出手術室,一名年輕女子高喊著衝了上來。
“你們救救他啊,你們不能出來啊!”
這名女子顯而易見是手術者的妻子,那邊年邁的父母還在不停哭求周平,她雙眼紅腫,其實並沒有鬨,隻是扒著沈時序和穆清褲腿不停哀求。
“我們有錢,是不是要國外的設備,或者你們醫院要什麼,我們捐,求求你求求你們救救他。”
沈時序托起她,“不是錢的問題,請你冷靜一點。”
穆清也將人扶起來,“患者還可以繼續化療,還有生存機會。”
女子精神一振,隨後聽懂了話中的隱晦,又軟下去,“他不能化療了啊。”她哭的撕心裂肺,“他身體早就不能化療了啊”
後來,家屬被護士們安慰著拉遠,淒厲的哭聲也漸漸遠去。
穆清摁下的電梯關門鍵,“看了這麼多年還是看不習慣,自以為傲的醫術卻救不了人,真是白學了。”他歎著氣,問,“你說他還有多少時間。”
沈時序正在給手機開機,“多則三個月,少則一個月。”
“癌細胞擴散全身,癌痛的痛苦,光是看用藥就可怕。”穆清打了個寒顫,“無能為力的感覺真他媽操蛋啊”
點開微信,沒有微信新好友添加,沈時序臉冷了一分。
“怎麼,前男友這幾天沒給你發消息?”穆清一臉好奇。
沈時序鎖黑屏幕,不搭理。
“哎呀,這麼多年也沒見你下了手術就看手機,遇見前男友沒幾天,時不時就掏手機看。”穆清人精,“怎麼,是不是你又說什麼狠話啦?”
話音剛落,手機短信清脆地“叮”了一聲。
非常具有標誌性。
沈時序揣進兜裡,“閉嘴。”
“喲,急了。”穆清調侃,“不承認那就點開看看唄。”
沈時序可沒那麼幼稚,光明正大地重新解鎖,點開短信。
然後自動播放了視頻晃動一秒,笑聲和話音一並傳來。
“哈哈,沈時序,你的貓——”
立馬熄屏也躲不過內科醫生的精湛肉眼。
“臥槽!!!前男友在你家??這是他吧!!沒人彆他更白了吧?”穆清驚呆了,“你的貓居然在對他踩奶!天!你們和好了?同居了??”
沈時序:“閉嘴!”
客廳電視放著四川方言版的toandjerry,陳嘉之抱著貓,笑得挺開心,等手機響了第二遍才看到接通。
“喂?”
“在乾什麼?”沈時序問。
“在看電視,吵不吵?”陳嘉之調小音量,“怎麼突然打電話來啦?”
“發視頻乾什麼。”
“噢噢,就是剛剛睡醒它突然對我這樣,我搜索了半天也不知道原因,所以很想問問你,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拍了視頻。”
口吻冷漠,沈時序說:“你經常這樣給人發視頻?”
“沒有啊,就給你發過。”反應了會兒,陳嘉之又自覺領悟到了,很失落很委屈地說,“知道了,以後不會發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能發?”
“那你為什麼生氣啊。”
“沒有生氣。”
“好吧你還沒告訴我它在乾什麼。”
該怎麼說,它感覺你像它母親。
沈時序折中說,“它覺得在你身邊很安全。”
陳嘉之高興起來,“那它是不是很喜歡我!”
貓喜歡就大呼小叫,多了不起?
小傻子沒見識,沈時序陰陽怪氣,“是,地球80億人口都喜歡你。”
“哇,我們才第二次見麵呀!”高興得忘乎所以,陳嘉之瑪卡巴卡的,“時序我給你說,它真的好會撒嬌,果然跟你說的一模一樣!剛剛它不停舔我,還拱我,還親”
話音忽然靜了靜,說漏了嘴
沈時序告訴過taffy,沒有告訴自己。
“那個你”
“我會早點回來。”沈時序語氣淡淡,“不是說要吃晚飯,去看看家裡有什麼可以做。”
怔忪片刻,嘴角和眉眼全部彎起來,陳嘉之抱著貓貓跑進廚房,打開冰箱發現空空如也,興奮滅了一大半,尾音拖著又軟又糯的鉤子。
“家裡隻有我”
市院走廊,監控密布。
沈時序推開救生通道的門,在昏暗的樓梯間扯了下褲邊,一字一句的警告都帶著回音,“你給我好好說話!”
陳嘉之還在瑪卡巴卡,“沒有騙你,真的除了我,什麼都沒有”
“你怎麼這麼煩?不會講中文就講英文。“
不明所以,但沈時序說什麼就是什麼,陳嘉之認認真真說:“i' the only one at ho。”
——嘟嘟,沈時序直接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