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裡沒彆人,柳懷弈在底下跪著,在沉寂裡斂聲屏氣。
莊與坐在案前,拆著一隻毛筆,從尾部拆下許多細小的零件兒和銀針來。他把筆全都拆完了,又一一的裝回去,裝好的筆搭在小青山筆架上,他手間多了根銀針,鋒芒的光在劃過針身,在尖端綻開。
柳懷弈後背出了冷汗,他跪在黑暗和壓迫裡,冷汗已經漫延到額頭。
莊與開口說了話,卻不是對他,他沒有回頭,但清晰得感受到身後人的存在。
“宇文榷不是為吳國殺的人,”莊與猜測著:“吳王不久前占領九落穀,已然引得我親和燕國的警惕,他不會同時再得罪鄭國,讓自己腹背受敵,更不敢一而再的激怒我,他現在還沒那個底氣敢和秦國明麵爭鋒。而且……”
他看著旁邊的輿圖,多年前江南諸侯混戰,吳國殺出重圍,鬆裴即位時,整個江南已被吳國一方占據,此後吳國休養生息,安分多年,江南因而重得往日繁華。吳國往上毗鄰東境,荀國的地理位置尤為微妙,吳要進軍燕國,若不能從秦國借道,就隻能從荀國九落穀穿行。
而往下,江南毗鄰南越之地,南越,那是個無論地勢還是形勢都十分複雜的地方,巫疆便是在南越境內,那裡十萬大山相隔,百姓不得教化,巫蠱之術橫行,神月教立身此間,教徒眾多,近年來不斷蔓延擴張,南越蜀國已淪為其下爪牙,南鄭兩國不願與其同流合汙,然而巫疆聯合蜀國不斷騷擾侵略,又因為一些事,原本姻親盟約的南鄭也開始交惡,南君背棄鄭國,投入神月教下,鄭國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際了。
莊與繼續說:“吳國近來動靜也太多了些,上侵占東境,下結盟南越,跟中州也多有交易往來,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莊襄說:“或許就是虛張聲勢,他不是一向喜歡跟你比較麼?你闕起八重,他眼紅,又不能學你,就搞些動靜出來,嚇唬嚇唬這個,戳弄戳弄那個,讓誰也彆好過。”
“他眼下或許是虛張聲勢,可難道他真的沒有這份心思麼?他盯著東境已經很久了,他與鄭結盟是虛,真正的目的,在這兒。”莊與說:“即便沒有這些猜測,太子殿下未必願意他這樣惹事。”他望著伏在指間的銀針:“唯一能夠製衡吳國的,就是我秦國,所以,吳不可與鄭聯盟,而若秦與鄭相交,便可對吳形成上下壓迫之勢,讓鬆裴不敢再多妄動,而鄭得秦相助,便可推緩巫疆異族的侵占,秦要助鄭,得要耗費人力物力,從而互相牽製,暫得安穩,這是最為利好各方的局麵,也是最為利好他的局麵。”
“要得這樣一個局麵,隻需要一個吳國使者的犧牲。”
“你的意思,那刺殺使者的宇文榷是太子安排的?”莊襄道:“如此想來極有可能。”
“真難為了他這片心。”銀針再次在他指尖玩轉起來,“從太子斥解南越駐南鐵軍開始,他便對鄭國很不友好,這些年鄭國日漸衰落,又與南國紛爭不斷,更有巫疆勢力虎視眈眈,太子不想沾染南越這個燙手山芋,便想甩給我。”
“那你打算怎麼辦?”莊襄說:“秦與鄭之間畢竟隔著偌大江南,南越又正亂著,各處都不便利。可不接,便要一直受吳國的挑釁,接了,還真是一個棘手的爛攤子。”
銀針轉停的時候,刺破了莊與的指尖,一滴殷紅的血在銀針的鋒芒的緩緩滑落。
他盯著那滴血,直到快要在針尾處滴落時,他用帕子把那滴血捏住擦乾淨了,低聲道:“那我也不管。”又說:“我又不怕他。”
莊襄沉笑了一聲,道:“隻怕容不得你不管。”
莊與在書案上翻找:“前兩日吳國送來的蓮花會的帖子呢?你擱哪兒了?”
莊襄似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彆找了,兩天前的東西還能在這兒麼?想著你可能要,讓奉壹給你收起來了。”
莊與道:“聽聞今年吳王蓮花會諸國來賀,群英彙聚,想必熱鬨非凡。”莊與又拿起那根銀針,燈火淬過長針,鋒芒在針尖綻開,那針尖上的血也格外豔紅,“秦國今年,怕不能憊懶了。”
莊襄覷了他一眼,顧慮外人在,沒搭腔,莊與又發了一會兒呆,他拿起銀針,用帕子仔仔細細的擦乾淨了,賜給了柳懷弈。
柳懷弈握著銀針,退出大殿。
他沿著宮道走,夜深,影濃,無來人。
手裡緊握的銀針,刺破了冷汗滲透的掌心,
……
追雲熄掉了殿中的琉璃大盞,和折風退出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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