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這眼神到底是有多麼差勁?
他究竟有哪裡像元寶?
薛念下意識低頭打量自己,沈燃那邊卻已經不耐煩的再次催促起來。
薛念聳了聳肩。
這屋子地方本來不大,他三步兩步就來到沈燃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對方。
可能是這樣的審視讓沈燃感到不舒服,他目光落在薛念身上,微微皺了皺眉。然而下一刻,他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嘩啦——”
水聲作響,沈燃竟直接從浴桶中站了起來,水珠順著鎖骨滑落,他伸手扯了扯薛念的臉:“你怎麼忽然間這麼瘦了?”
隨即他又點了點頭道:“不過看著順眼多了,早說讓你少吃點,偏你每回都嚇的像殺豬。”
這種情形實在出乎了預料,薛念臉有點兒黑。他把沈燃的手從自己臉上拽下來,皮笑肉不笑的道:“陛下若是瞧著不順眼,乾脆打發了我,找個更順眼的來伺候,那豈不是更好?”
不知是不是沒想到向來膽子小的元寶竟敢這樣毫不客氣的出言懟自己,沈燃很明顯愣了愣。
然而他半點兒也沒生氣。
又或者說……
即使生氣也已經變了味。
喝了酒之後的沈燃仿佛完全換了個模樣,他琉璃般的眼睛裡氤氳的全是朦朦朧朧的水霧,把所有血戾兵戈都化作江南三月的瀲灩晴波。
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可真是要命。
薛念瞧見對方眼裡自己的身影,莫名就覺得心裡忽忽悠悠不安穩,酒意與熱氣蒸騰,身上像是有火在燒。
偏生眼睛的主人沒有半分自覺,上上下下點著火,還要懵懵懂懂做無辜。
沈燃懶洋洋笑了一聲:“怎麼今天火氣這麼大?可是又在哪受了氣?說來聽聽,嗯?”
最後一字尾音上揚,鋪天蓋地的梅花香中,漫不經心的戲謔與調笑渾然天成。
這無疑是薛念從來沒見過的沈燃。
在他印象之中的沈燃,幼時冷冽孤僻,如今暴戾陰沉,即使現在關係較以往緩和了些,對方也不會主動與他開玩笑。
片刻的沉默後,薛念忽然鬼使神差般道:“說了陛下給我主持公道麼?”
“當然。”
沈燃勾了勾唇:“朕是皇帝了,你可是朕的大總管。誰敢讓朕的大總管受氣,朕讓他好看。”
薛念愣了愣,可仔細想想卻又覺得也難怪。
元寶他自然是見過的。
憑心而論,這個人自私,貪財,市儈,還愛記仇,伺候沈燃的時候也總是畏畏縮縮,除了吃喝玩樂,恐怕他們之間幾乎就沒什麼話可以說,但沈燃對元寶卻一直很寬容。
又或者說,是對曾與自己共患難的人寬容。
隻可惜……
一步錯,步步錯。
重權的美人在懷,重情的倒是坐了江山。
這蒼茫世道,怎麼總叫人壯誌成空熱血涼呢?
薛念忽然間覺得很好笑。
他道:“並沒人給我氣受,我隻是想起些往事,所以心中不安。”
沈燃輕輕“嗯”了一聲。
尾音上揚,意在詢問。
薛念不緊不慢道:“戎狄那三年,陛下辛苦了。”
在戎狄的那些日子,不止是沈燃不會提,文犀和元寶也從來不會提。
因此薛念此言一出,沈燃立即有些驚訝的抬眸,對上了他的眼睛。可須臾之後,沈燃又緩緩的閉了下眼,輕聲道——
“都過去了。”
薛念很平靜的繼續道:“但陛下對我的好,我不會忘,多謝陛下不離不棄。”
然而沈燃卻搖了搖頭:“其實是我應該謝你,要是你和文犀也背叛我,當時可能我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元寶是個膽子很小的人,而且還喜歡占小便宜,可讓他覺得驚訝的是,這個向來自私膽小的人反而沒像其他太監一樣背叛他。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哪怕隻憑著這點,隻要他大權在握一日,就會保證對方一日的榮華富貴。
薛念眸中閃過晦暗不明的光:“陛下真的謝我麼?”
沈燃道:“當然。”
薛念長出了一口氣:“可是我看不出來。”
沈燃懶懶勾了勾唇:“那隻能說你太蠢。我曾經幾次三番明示你,不要每回見了我都像老鼠見了貓,我需要世人怕我,但我的朋友不必怕,可你隻當我是在說反話。”
驚訝於沈燃此時的有問必答,薛念目光閃了閃:“那陛下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麼?”
沈燃道:“你說。”
薛念道:“陛下身上的梅花香氣是怎麼來的?”
沈燃:“……?”
然而此言一出,沈燃卻沒有再回答。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熱氣蒸得兩個人汗流浹背。即使醉的再厲害,在薛念幾次三番的試探與針鋒相對後,沈燃也意識到這個“元寶”的反常之處了。於是他微微眯起眼睛,開始仔仔細細的打量對方。
飄忽的意識稍稍回籠,認出眼前人的身份,沈燃忽然猛地咳嗽了起來。
他胸腔劇烈起伏著——
“薛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