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燃和薛念一起去牢中見了賈斌。
才不過幾日的功夫,這個原本身強體壯的漢子就變得憔悴不堪,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像是老了幾十歲。但看到沈燃的時候,他捏緊拳頭,眼睛裡還是難以抑製的流露出了怨毒的光芒。
他嘶啞著喊了一聲“少將軍”,卻像是根本就沒有見到沈燃一樣。
沈燃對他的態度非但不以為忤,反而還驀地輕笑了一聲。
這聲笑在滿是血腥氣的牢房之中顯得格外突兀。
也很不合時宜。
賈斌眼睛一下子轉過來,目光像兩把鋼錐一樣落在了沈燃身上。
他並不知道沈燃這些日子在陵豫關所做的事情,又或者說,即使知道也絕對不會相信,他對皇帝的怨恨,早已經在日複一日的痛苦中根深蒂固。
賈斌到底還是沒忍住,狠狠向著沈燃的方向啐了一口:“狗皇帝。”
因為氣力不濟,又是坐在稻草堆上頭,帶血的濃痰隻是劃過袍角落在了地上。
相較於賈斌的聲色俱厲,沈燃就實在顯得過於淡然了。
他淡淡道:“雖然你冒犯了朕,但朕不會計較你的冒犯,也根本沒有必要計較你的冒犯。隻是可憐了你的娘和妻兒,跟著你這麼個糊塗人,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不說,還要自此艱難困頓,因為有個通敵叛國的兒子受萬人唾罵。”
這話落在賈斌耳中就是實打實的威脅了:“狗皇帝!老子跟你拚了!”
他雖然大字都不識得幾個,但平日裡最是孝順不過了,否則也不會為了給老娘弄銀珠粉就做出這種事情,此時他目眥欲裂,向著沈燃撲了過來,因為沒兵刃在手,就要用手上的鐵鏈去纏沈燃的脖子。
沈燃冷眼瞧著,動也沒動。
反而是旁邊冷光閃過,彎刀逼退了賈斌的攻擊。薛念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退下。”
賈斌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他嘴唇不可抑製的顫了顫,黝黑的臉上流露出無比痛苦的神色。
他顫聲道:“少……少將軍!”
這一聲“少將軍”喊出來,聲音驟然間變得悲憤:“少將軍,你要處置我老賈,我老賈沒有什麼可說的!誰叫是我對不住你呢!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帶著狗皇帝一起來羞辱我!更不該用我來向狗皇帝表你的忠心啊!”
賈斌這時候已經徹底被熱血衝昏了頭腦,越說越覺得熱血上湧,一張臉幾乎漲成了豬肝色。
他厲聲道:“少將軍,今天我老賈就死在你的刀下吧!”
話音落下,驀地向著薛念的彎刀撞了過去。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了。
薛念早有防備,當下收回彎刀,扭住賈斌的手,將他壓在了牆邊。
賈斌喉嚨裡發出了獸類般的嘶吼。
薛念道:“賈斌,我知道你覺得陛下這話不好聽,可他這話沒說錯。那些打開城門的士兵是什麼下場,你也親眼見到了,戎狄人不會幫你們,以你家如今的狀況,等你死後,那些孤兒寡母是什麼下場,你心裡應該有數,陛下根本就無需對他們做什麼,更沒必要用他們來威脅你。”
此言一出,賈斌驟然泄了氣。
即使嘴上說著冷酷的話,可實際上卻還是忍不住擔心。
他雙目含淚道:“少將軍,我老家不怕掉腦袋,但是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我家裡人?我……我……尤其是……是我老娘,她把我拉扯到這麼大,實在不容易啊!”
薛念緩緩道:“賈斌,我和陛下這次來見你,其實就是為了這件事。冤有頭債有主,即使你做出這樣的事,陛下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殃及你的家人。用不著我來,陛下自然會照顧他們的。”
賈斌愣了愣。
他是個耿直漢子,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很明顯就不相信薛念說的話。
薛念看著他:“關於此事,我可以向你立誓。”
薛念的話當然是很有說服力的,賈斌不可抑製的顫抖了起來。
他下意識看向了沈燃。
沈燃此時正立在一片陰影中。
他懶懶道:“朕當然不會殃及你的家人,但是要不要去照顧他們,看你的表現。”
薛念放開了賈斌。
賈斌也沒有再試圖攻擊沈燃。
他抱著頭,咬牙道:“什麼?”
沈燃道:“你必須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出來。比如……”
頓了頓,他繼續道:“完顏靖都許諾了你什麼?”
空氣凝滯了一瞬。
片刻後,賈斌道:“當然是為開城的兄弟加官進爵,還有……”
手背上青筋畢露,賈斌把拳頭捏的咯咯直響:“他承諾,隻要我們可以取得少將軍的項上人頭,他就會給出銀珠粉的解藥,讓我們家裡人不再承受這種痛不欲生的折磨!否則他就算給再高的官職、再多的錢,我也不可能同意去殺少將軍的!”
賈斌說的這些話倒都是肺腑之言。
他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粗人,但薛念在陵豫關的這些時日,他是真的信服這位少將軍,也是發自內心的敬佩對方。
他也知道薛念是陵豫關的希望。
可是那銀珠粉服用的越多,發作的次數就越頻繁,發作時也會越痛苦,如今他老娘已經到了每天都必須要服用銀珠粉的地步,不然就會痛不欲生,所以即使明知是飲鴆止渴也不能停下。如今忽然知道可以有一勞永逸的辦法,他怎麼可能不動心。
倘若不是想幫他老娘徹底擺脫這害人的東西,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完顏靖去刺殺薛念的要求。
沈燃和薛念在賈斌聲淚俱下的話裡對視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裡的驚訝之色。
薛念道:“銀珠粉還有解藥?你親眼見過嗎?”
銀珠粉就類似於盛京城流行中的大煙,發作之時痛苦無比,但隻能強行忍耐,直到再不發作為止,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有什麼解藥。
“完顏靖說他手下的人研製出了可以徹底消除銀珠粉痛苦的解藥。”
“一開始我也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賈斌撓了撓頭:“但他找了一個人長期服食銀珠粉的人來,在對方發作的時候,給他喂下了解藥,當下就緩解了那人的痛苦,後來我一連觀察了那人兩個月,可是他真的一直都沒有再發作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