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軍隊撤出城門,但完顏靖留在最後,遲遲都未曾離去。
他在等一個人。
他很快等到了。
火光中奔騰的戰馬轉瞬到了近前。
多年未見,曾經的少年已經變做青年,身上氣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唯一不變的是那張足夠驚豔的臉。
月光下他眉目昳麗涼薄,整張臉若無暇美玉,有種驚心動魄的勾人風骨。
見完顏靖擋住城門,沈燃勒馬停下來。此時他掛起了長劍,手中提著澹台巴特爾的大刀。
這對戎狄軍隊來說,顯然是種無形的震懾。
然而完顏靖不驚不怒。他甚至還扯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笑:“阿燃——”
話未說完,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
雪亮刀光電射而至,毫不留情刺向完顏靖胸前。
完顏靖側身避過,在千鈞一發的間隙之中說完了這句話:“彆來無恙啊。”
大刀一擊沒中,順勢追擊。
沈燃也笑:“你沒死怎能無恙?”
“真是好一個翻臉不認人。”
“比你的招式可嫻熟多了。”
完顏靖伸手抓住了沈燃的刀。
他輕聲道:“阿燃,當初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一口一個“阿燃”。
仿佛他們此刻不是仇敵,而是手足兄弟。
沈燃盯著完顏靖,眸中漆黑墨色如潮翻湧。須臾後,他唇微彎,緩緩吐出一個字——
“滾。”
話音落下,刀鋒驟然下壓。哪怕完顏靖反應極快,立刻收手,手上也還是出現一道血痕。
刀鋒太利,鮮血頃刻間溢出來,被完顏靖舔掉了。
“是比當年帶勁。”
“當年你要是這樣,我哪裡還能忍心放你走?”
一聲令下,兩側的戎狄士兵立即湧了上來:“彆急啊阿燃,你無情,我有義,你不念舊我卻要念,既然你親自來,且待我備份厚禮再說。”
未等沈燃開口,完顏靖旁邊的副將已經用戎狄話催促道:“五皇子,快撤吧,那薛子期實在太猛,咱們的人快要擋不住了!”
話音落下,馬蹄聲急。
密密麻麻的戎狄士兵也阻擋不了薛念衝鋒。
彎刀起落間,鮮血落如雨。
紅衣一騎當先,烈豔如火,離城門處已經不過幾百步遠。
幾乎刺痛人的眼睛。
完顏靖目光微黯。
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策馬而去。
臨走之前伸出手,對沈燃做了個意味不明的動作。
沈燃立在陰影裡,無比沉默。
薛念甩落刀刃上一連串血珠,在沈燃身邊停下來。
他完全沒有對沈燃的到來表示出任何驚訝之意,仿佛也沒有注意到沈燃和完顏靖間的暗潮洶湧,隻是笑道:“陛下來的正好,可當真如及時雨啊。”
這一笑若雨後初晴,刹那間撥雲見日。
沈燃笑起來會讓人覺得驚豔,覺得無辜。可薛念的笑卻滿滿都是自由和陽光的味道,很容易便驅散陰霾。
沈燃輕輕扯了扯唇角,不冷不熱的道:“還不是怕子期望穿秋水。”
“臣豈止是望穿秋水。”
“臣這分明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薛念哈哈一笑道,“陛下這一路辛苦,先城裡請吧,臣為你安排住處休息。”
…………
陵豫關中一片混亂,待大致把事務處理妥當,已經接近寅時了。在李鐵塔的一再勸說之下,薛念和沈燃這才準備回房休息。
為了給傷員提供一個良好的養傷環境,所以大部分的房間都被薛念騰出來安置傷員了,也包括他自己的房間。
他就準備隨便找地方湊合湊合。
沈燃乾脆邀請他同住一間。
薛念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搖頭道:“陛下是九五至尊,這不合適。”
“你薛子期還在乎這些?”
沈燃似笑非笑道:“如今你才是這陵豫關中的統帥,你去睡大街,朕好意思自己睡房間裡?少來這些虛的,朕都不在意,你又不是個大姑娘,擠擠有什麼可推三阻四的。”
默然片刻,薛念輕笑了一聲:“那臣可就恭敬不如從命,謝過陛下了。”
說完,兩人一同回房,也當真是乏的很了,稍做洗漱就準備休息。
薛念眼睛尖,一眼瞧見沈燃腕間戴著個紅繩。愣怔片刻之後,唇角極輕的勾了一下。
察覺到薛念的目光,沈燃把紅繩往袖子裡藏了藏:“怎麼?”
“沒什麼。”
薛念把嘴角的笑意壓下去:“就是忽然發現陛下這品味還挺獨特的。”
沈燃當然知道他指的什麼:“這是你親妹妹品味獨特。”
非要他手上戴個女裡女氣的紅繩。
此言一出,薛念揚了揚眉,隨即無聲的笑了起來:“女兒家脾氣,臣多謝陛下肯擔待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目光便不似往昔淩厲,褪去殺伐,化作了夜色裡拂麵的輕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