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礫微微一愣:“那你還敢站到本王麵前來。”
剛知道孩子丟了那段時間,沈漓曾經大張旗鼓的找過,一度將此事鬨得沸沸揚揚,結果真的沒找回來,卻出來一堆心存僥幸,想魚目混珠的。他下狠手殺了好幾個,才算是讓那些被滔天富貴迷昏了頭的人徹底消停。
不過那些人見了沈漓,見了他,都是哭的情真意切,活脫脫就是見了親爹親爺爺,哪裡像眼前這個。
如此淡然。
如此……
冷靜。
這樣想著,沈礫的目光再度落在謝長寧身上。
隻聽謝長寧道:“人家都說落葉歸根,我長這麼大,隻看到彆人家其樂融融,父慈子孝,卻連自己原本的來曆都不知道,我當然不甘心。哪怕隻有一點兒可能,我也想見見我的親人,見到受我身體發膚的父親母親。”
說到這裡,他又跪下來,向著沈礫叩頭:“老王爺是天潢貴胄,我本不該因為一己私心使您陷入困擾,請您原諒我的魯莽,也幫我解開心中疑惑。”
話音落下,頭頂一片寂靜。
謝長寧並沒有與沈礫對視,但不知為何,他還是莫名感受到了一股近乎窒息般的壓迫感。
謝今朝待他親切,沈燃待他客氣。
皇帝都是這態度,其他人怎麼可能不給麵子。
除了去救趙元琢那一回,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之大的壓力。
沈礫沒有叫謝長寧起來,而是緩緩道:“那塊玲瓏玉本王已看過,的確為真,可懷瑾如今已在大相國寺出家,不再算俗世中人,我襄王府的一切,自然也就與他無關,若你真是他親生,你待如何?”
謝長寧俯身叩首,斬釘截鐵的道:“我願侍奉父親左右。”
…………
與此同時,客房。
謝今朝拿起一塊點心:“這襄王府的點心還真是不錯,陛下也嘗嘗?”
食指在桌案上輕輕一扣,沈燃側頭看他,淡淡道:“沒胃口。”
謝今朝聞言不由輕笑了一聲:“長寧幾乎是我帶大的,我都不急,陛下怎麼看起來比我還急。”
“謝今朝啊謝今朝,朕可真是服了你了。”
沈燃似笑非笑:“如今這情形,襄王府認他幾乎是板上釘釘了。但要是沈礫不肯跟朕一條戰線,你覺得他還能允許謝長寧跟你混一起?那孩子搞不好要跟著沈漓在大相國寺吃齋念佛。你還好意思說他是你帶大的?”
“吃齋念佛有什麼不好。”
謝今朝微微側了側頭,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長寧如今還年輕,性情也難免浮躁,就當做修身養性了。”
“打著幫朕找同盟的旗號。”
“實際上是想送走謝長寧。”
沈燃直接隔著桌子傾身過來,盯住了謝今朝的眼睛——
“謝今朝,你是真行。”
“陛下這麼說,可就實在是冤枉臣了。”
謝今朝慢條斯理吃了一塊點心,這才道:“老襄王是個英雄,英雄的歸宿是戰場,而不該在紙醉金迷裡腐朽,臣當然希望他能願意站在我們這一邊,但這世上沒有長勝的將軍,凡事有贏必有輸,長寧能說服他自然是好,臣也打心裡覺得高興,可要是萬一不行……”
他勾了勾唇:“臣既是上了陛下這條船,當然還是要為陛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可我給自己弟弟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就這麼一點兒私心,不值得苛責吧。”
“朕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夠矛盾了。”
“真沒想到你竟然比朕還要矛盾。”
沈燃在莫名凝滯的氛圍裡忽然笑起來:“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帶他一起來。舉世皆濁,他還能有多清?”
“陛下以為我沒想過?”
“可惜托付不出去啊。”
謝今朝攤了攤手,柔聲道:“小孩子都死心眼。稍微提一提,就好像是要扔了他一樣,那臣還能怎麼辦?自己招惹的,自己擔著唄。可這回是他自己選擇的,是自己選的,就要自己承擔,不管後果是什麼。這點兒覺悟都沒有,這些年臣也白教他了。”
沈燃沉默片刻,道:“朕究竟是應該說你太多情,還是太無情?”
“多情總被無情惱。”
謝今朝又伸手拿起一塊點心,笑道:“其實陛下哪點都好,就是喜歡想的太多難為自己,不如吃點兒糕點,讓臣陪著您聊聊天?”
沈燃盯著他看了片刻,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塊點心:“所以謝長寧在後來過繼他的那戶人家裡經曆了什麼?你又是如何救下他的?”
“這個……”
聽沈燃提及此事,謝今朝微微皺了皺眉,麵露為難之色。
沈燃揚眉道:“怎麼,不能說?”
“倒也不是不能說。”
謝今朝歎道:“就是說起來,太糟心。其實過繼長寧那家不是沒孩子,而是沒兒子,在他到那家之前,那家就已經連續生了六個女兒了,分彆叫什麼招娣,來娣,念娣,盼娣,另外兩個沒名字,因為家裡一貧如洗,養不起,生下來直接扔井裡,溺死了。其後那家整整五年都沒再懷上孩子。”
沈燃愣了愣。
說到這裡,謝今朝搖了搖頭:“那家人見實在是生不出兒子來,長寧又出奇的伶俐聰明,這才過繼了他。本來開始對他還算好,家裡無論有什麼東西必然會先緊著他,其次才會拿出去賣或者自己吃,可沒想到,長寧到他家不過才三個月,那家的女主人竟然就再次懷孕了,隔年生下個男嬰,取名耀祖。”
“沒親兒子之時,過繼的也勉強算是親的,可一旦有了親兒子,那當然還是自己生的好。自此,長寧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他不但要和那幾個姐姐一起乾最重活,而且吃的也是最差的,如果那家人心情不好,還會時常挨打挨罵。”
屋內靜了靜,沈燃戲謔道:“然後他忍受不了,自己偷偷跑出來遇上了你?不能吧?”
“當然不能。”
“其實倘若真的如此,臣都能勉強算這是個還不錯的故事了。可一個還那麼小的孩子,就算他想跑,又能往什麼地方跑?”
說到這裡,謝今朝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之意:“那家人後來生出的男孩仿佛是個天生壞種,他從小就以打罵其他人為樂趣,不止打他的那幾個姐姐,打長寧,而且就連家裡長輩和外人也不放過。街上看見誰手裡有什麼直接就上去搶,三四歲上就敢自己跑到彆人家裡去偷東西。那家人因此不知道賠了多少錢,為此還把大女兒和二女兒賣給了當地有名的地痞流氓,沒過多久就相繼被折磨死了。”
沉默須臾,沈燃道:“然後呢?”
謝今朝道:“那家人把耀祖當做活寶貝,無論他怎麼惹禍,也舍不得動他一下,導致他變本加厲,在五歲那年用石頭砸死了一個才六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家人在當地算是富戶,對這個女兒愛如掌上明珠,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更不肯接受和解,堅持要讓凶手償命,那家人實在沒辦法,舍不得自己兒子,就撇清了和長寧的一切關係,說他不是自己家親生的,把他推出去頂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