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燃以自己身體不適為理由罷朝一日,在薛嫵的翊坤宮之中閉門不出,直到第三日才上朝。
果然不出他和謝今朝的預料,第三日的早朝,朝堂上直接吵成了一鍋粥。
雖然以薛遠道為首的一眾武將極力主戰,溫如鬆也帶著自己的門生們對此事予以大力支持,但先帝沈建寧一手建立起來的,以無數大周勳貴為首的主和力量還是不容小覷。
紙醉金迷的太平日子過慣了,他們當然不願意費力打仗。
他們一力主張沈燃按照先帝沈建寧的舊例來處理這件事。
趕緊派使者去跟戎狄和匈野和談。
該送物資送物資,該送美人送美人,實在不行送一兩座城池出去也沒問題。
反正割的不是他們自己的地。
賠的不是他們手中的銀子,送的更不是他們懷裡的美人。
但若一個不小心,真讓戎狄或者匈野打到盛京城來,讓他們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那卻是萬萬不可以的。
為了此事,就連已經多年未曾上朝的安王沈建清和誠王沈建恒都破天荒出現在了朝堂之上。他們堅決反對大周與戎狄和匈野開戰,認為此舉絕對沒有任何勝算,並且指責薛遠道好大喜功,剛愎自用,是在拿大周的江山當兒戲。
然而麵對沈氏眾勳貴不懷好意的針對與責難,薛遠道卻表現出從所未有的強硬姿態,甚至揚言要立下軍令狀。
“大將軍話說得好生輕鬆。”
安王沈建清冷冷道:“邊境氣候苦寒,盛京兵將驟然前往,極容易水土不服,更彆提如今匈野戎狄同時來犯,我大周是腹背受敵。”
“你這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要大動乾戈,那本王倒是要問你,朝廷兵將就這些,你領兵出征匈野,陵豫關那邊又該如何是好,戎狄興兵八十萬,陵豫關守兵十幾萬,你讓你兒子死守?”
“你讓他死守他就一定能守住?這守不住的代價,有誰能夠擔待得起?若是城破,他薛子期死不足惜,卻要陷陛下和我大周江山於危難之中!到時候你薛遠道就是大周的千古罪人!”
沈建清話音剛落,他身後立即有不少人高聲附和道:“王爺說的對!王爺說的對!這仗不能打!”
這些人大部分是大周的開國功臣之後,但他們早已經失卻了先祖的銳氣。
薛遠道臉色鐵青。薛念是他唯一的兒子,如果可以,那他又何嘗願意出此下策,將自己親生兒子置於水火,讓對方去破一場死局。
可如今朝廷還並不僅僅是兵力不足,也缺少能夠帶兵的良將,由於先帝沈建寧一直以來的重文輕武,導致軍中到處都是那些混日子、刷資曆的紈絝子弟,根本就不堪大用,這種人派出去支援薛子期,與其說是幫忙,或許還不如說是再給薛子期添個累贅。
但若是求和呢?
大周為什麼會落到如今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
因為這些年來,朝廷一次又一次退讓,換來的隻不過是敵人的變本加厲。
弱者是根本沒有話語權的。
繼續這樣軟弱下去,不但求不來和平,還會讓他們的胃口越來越大。
讓邊關數十萬的士兵和百姓都陷入到水深火熱的危難之中。
他是一個將軍!
他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
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無辜百姓慘遭屠戮。
將軍百戰死。
麵對這些王孫貴族咄咄逼人的質問,薛遠道麵色冷沉,一字一頓的道:“寧可戰死,不能後退!”
他沒有薛子期那樣的八麵玲瓏。
他生性固執。
他不善言辭。
這點在很多方麵都可見端倪。
但他一字一字,狠狠的砸在每個人心上。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安王沈建清甚至被他這氣勢駭的向後退了一步。
離沈建清最近的永寧侯王宣趕緊伸手扶了他一把:“王爺當心。”
沈建清被薛遠道這一嚇,自覺丟了麵子。他不由得惱羞成怒,當即怒喝道:“薛遠道,你這是要乾什麼?難道你還要造反不成!?”
眼看著雙方氣氛劍拔弩張,溫如鬆在此時站了出來。
他如今須發皆白,臉上溝壑縱橫。
但他依舊腰不彎背不駝,就像他的名字,猶如一株曆經風雨的鬆。
他抖了抖寬大的袍袖,不慌不忙的跪倒在地:“既然諸位皆各持己見,老臣懇請陛下聖意裁決。”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轉向了上座的帝王。
沈燃今日格外安靜。
無論眾人怎麼爭吵,他也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
但既然他坐在了這個位置上。
那他的意見無疑就非常重要。
薛遠道終究是臣。
他可以同其他大臣據理力爭。
然而隻要沈燃說“不打”,他就無計可施。
誠王沈建恒老奸巨猾。
他輕咳了一聲道:“陛下,大將軍有這份心當然是好的,但如今匈野戎狄同時進犯,來勢洶洶,朝廷很明顯就兵力不足,也缺少領兵出征的良將,不是我們不願意打,而是實在找不出合適的人,一旦兵敗,賠的東西更多,還真就不如不打,大周這麼多年的基業,可不能這麼毀在我們這些人的手裡啊,否則我們將來如何去見先帝,如何去見大周的列祖列宗啊。”
他這番話無疑提醒了眾人。
沈建清也冷冷道:“就是,如今連大將軍的親兒子都陷在陵豫關,就算要打,那由何人來領兵,總不能把我大周的將士儘數交在酒囊飯袋手裡吧。”
一聲輕笑驀地在眾人耳邊響起——
“朕來帶兵,眾位愛卿以為如何?”
話音落下,整個朝堂忽然死一般的寂靜。須臾後,周圍又開始響起一陣陣的抽氣聲,有不少人甚至都以為自己方才幻聽了。
沈建清難以置信道:“陛下,你說什麼?”
寬大的袍袖一振,沈燃緩緩掃視眾人,溫言道:“朕說,朕來帶兵。”
帝王的清越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擲地有聲。
沈燃每說一個字,空氣就凝滯一分。等到最後一字落下,整個大殿之中再次變得落針可聞。
彆說沈建清等人,就連以薛遠道為首、極力主戰的一眾武將都覺得詫異。
自古君不入險地,雖說不是沒有皇帝禦駕親征的例子,但大部分皇帝都是在層層護衛之下的,真正在前衝鋒的皇帝少之又少。
薛遠道想過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讓薛念死守,可卻從來都沒有想過讓沈燃領兵出征。
薛遠道忽然低聲道——
“陛下是皇帝。”
沈燃傲然頷首。
他緩緩道:“對,朕是皇帝。”
“是大周的皇帝。”
“所以無論到了什麼時候,朕都不能容忍有人犯我邊境。”
沈燃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冷靜,沒有半分疾言厲色。
但他那雙琉璃般的眼睛在這一刻鋒芒畢露,刀鋒般的尖銳和冷冽迫的所有人心裡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