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的一瞬間,光終於從外麵透了進來。
然而在黑暗裡待的太久了,眼睛反而有些無法適應。沈燃站在門口時,動作稍微頓了片刻。
沈煜再次叫住了沈燃。他眼睛裡布滿了駭人的紅血絲:“你當真會放過柔兒?”
隻這一句話,沈燃就知道沈煜是在認真考慮他的話了。
為了一個女人。
難怪謝今朝不建議殺,沈煜即便來日真能繼位,也不過是個被人牽著鼻子走的傀儡皇帝而已。
沈燃目中劃過一抹嘲諷之意。
他側過頭,盯著沈煜的眼睛,緩緩道:“當然,君無戲言。”
…………
沈燃剛一踏出屋子,元寶立即迎了上來。
他擠眉弄眼的看著屋裡,壓低了聲音道:“陛下,怎麼處置?”
元寶嗓子一貫的又尖又細。他極難得能把聲音壓的這麼低,聽起來莫名顯得有些好笑。
沈燃垂眸,在他那雙幾乎眯成一條縫的小眼睛之中見到了一絲隱隱約約的快意。
除了作為太監總管外,元寶其實和這宮裡的大部分太監沒有區彆。
他膽小,記仇,貪財,睚眥必報。
沒少仗著自己的身份,在其他小太監麵前耍威風。
他極端厭憎沈煜這種眼高於頂,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貴族。
他希望沈煜死。
甚至希望對方死的越快越好,越慘越好。
沈燃淡淡道:“好生送寧王回府。”
此言一出,元寶臉上的肥肉顫了又顫,震驚道:“陛下!”
聲音一個沒壓住,又隱隱變得有些尖細了。
他一直覺得沈煜這次死定了,並且在內心深處隱隱期待這個結局。
他不甘心讓對方全身而退。
從前的沈燃也絕對不可能放過沈煜。
雖然他覺得沈燃偶爾有點兒人情味是好事,但那隻限於那些他看著還算順眼的人。
沈燃靜靜看著元寶,沒有說話。
他唇邊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可琉璃般的眼睛裡卻隱隱流露出一股神威莫測,蒼穹無情之意。
元寶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深深垂下了頭。服侍沈燃多年,他有一種近乎敏銳的直覺。他能在沈燃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的神情和語氣之中,分辨出對方何時是絕不能夠被違背的。
比如現在。
…………
趙元琢果然在謝今朝口中聽到了很長的一個故事。
從對方意氣風發,一日看儘長安花的少年時。再到他斷了腿,自此沒辦法參加科舉,被家族拋棄,又被人人喊打的青年時。
其實他也曾期待用一壇千金難買的美酒,敬自己肝膽相照的至交好友。
可惜最後汙名加身,失去一切。
平日裡稱兄道弟的至交們躲在暗處落井下石幸災樂禍,避他如避蛇蠍。
倒是素日裡針鋒相對的對手送他一支箭,拽著他的手,要他站起來。
人心這東西實在是太奇怪。
是你即便七竅玲瓏,天賦異稟,也沒辦法完全掌控,完全看透的。
有人白首如新。
有人傾蓋如故。
有人即使沒什麼交情也願意在危難之際來你一把。
有人即使你對他掏心掏肺,他也猶如一隻永遠都喂不熟的白眼狼。
總而言之——
真心換來的不一定是真心,也有可能是狗肺。
最後謝今朝用輕描淡寫一句話,給這個故事畫上句號。
他喝了一口茶,緩緩道:“我離開謝家那天,身邊隻跟著長寧,那時他還隻有七歲,是整個謝家之中唯一願意跟著我的人,從此他是我弟弟,我也隻有他一個親人。”
他口才實在比沈煜好上一萬倍。
沈煜自以為是的愛情故事沒能感動沈燃,但謝今朝的故事卻無疑感動了趙元琢。
哪怕再故作無知無覺,他骨子裡還是曾經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熱血少年。
他的夢想,是和薛念和他的兄長們一起行俠仗義,馳騁疆場,管儘世間不平事。
而不是蹉跎在冰冷無情的深宮。
這樣的一個少年,即使自己渾身濕透,也還是有給人撐傘的打算。
他非常同情謝今朝的遭遇。
於是他對謝今朝的態度也稍稍變得親切起來。他看著謝今朝,非常誠懇的道:“謝大人,我知道你是個很厲害的人,從前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一定都會後悔。”
“多謝。”
謝今朝笑了笑:“那我們如今算是朋友了嗎?”
他的表情實在是太誠懇了。
任何一個不了解他的人,都會覺得他是一個滿身赤誠風骨的名士。
趙元琢愣了下,隨即點頭:“如果謝大人不嫌棄的話,當然是。”
說著,見謝今朝麵前放著的茶盞空了,他還順手給添上。
沈燃過來時,遠遠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謝今朝本質上是跟他一樣的人,但對方比他藏的好太多,想跟誰其樂融融,就能跟誰其樂融融。
真心假意,有時候連他都很難分的清,何況趙元琢。
沈燃腳步頓了頓,忽然道:“回未央宮。”
元寶愣住了:“謝今朝和趙元琢都在那邊,陛下不過去?”
“不了,話說得太明白沒意思。”
“難得能碰上個如此有趣的人……”
沈燃懶懶道:“明天給他個驚喜。”
什麼驚喜?
元寶有些疑惑的眨了眨小眼睛,望著沈燃時,那張滿是肥肉的龐臉上求知欲很旺盛。
可惜沈燃根本就沒有任何對他解釋的意思。
墨色大氅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度,沈燃沒有再靠近,而是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走過去了。
他走的實在太快,元寶趕緊連滾帶爬的跟上:“陛下!陛下!那邊不是回未央宮的方向!是,是……”
是往翊坤宮的方向。
元寶的聲音被淹沒在了凜冽的寒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