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錦之雖然年輕,人也稍微有些古板,但醫術當真是沒話說,在他的調理下,薛念恢複的可以說是非常快,這些時日雖不說徹底恢複如初,可右手隻要不使大力,也基本無礙了,遠遠超過他原本預期。因此雖然一直都被人管頭管腳,倒也還算是值得。
這一日終於到了與溫如鬆約定之期。
巳時左右,沈燃和薛念一起,再次來到了溫如鬆居住的小院。
然而還沒到門口,就聽見了一陣幽幽咽咽的簫聲。
聽見這蕭聲,沈燃和薛念不由得同時頓住了腳步。
沈燃眉梢微揚。
作為皇子,君子六藝即便不精,也要有所涉獵,他幾乎是一下便聽出,這吹簫之人必然技藝高超。
薛念亦覺驚訝。
他是溫如鬆的弟子,自然也通君子六藝,而且自幼就喜歡在外闖蕩,見多識廣,可卻從沒聽人吹出過這樣的天籟之音。
兩人對視一眼,沈燃笑道:“原來溫老還會吹簫。”
薛念搖了搖頭,輕聲道:“老師向來專心於朝政,於這些上並不用心。”
言下之意,並不是溫如鬆。
他們心中都不禁有些好奇,於是稍稍放輕了腳步,向著小院走去。
入目依舊是滿目蕭瑟。
但落光了葉子的大樹下竟然有一個“美人”。
“美人”身段窈窕,膚色如雪。
風拂枝椏,墨發隨風揚。
論驚豔綺麗,當屬二八年華的太後。可若論清麗絕倫,超凡脫俗,恐怕就連容貌盛極之時的柳如意也遜對方三分顏色。
可惜“美人”被困於一張輪椅中。
白壁蒙塵。
實在可惜。
沈燃和薛念踏進小院的一瞬間,“美人”竟也仿佛有所感應般抬起頭來。
三雙眼睛撞在一起,蕭聲止歇。
須臾的靜默後——
美人扶住輪椅,緩緩跪在地上,低聲道:“草民謝潤,拜見陛下。”
聲音清越,似珠玉相擊。
但切切實實是個男子的聲線。
沈燃對薛念使了個眼色。
薛念當即上前,雙手將對方扶回輪椅上。
此時正麵相對,之前半隱在陰影之中的容顏徹底顯現,沈燃和薛念同時一怔。
長久不良於行讓麵前男子變得有些瘦弱與蒼白,然而因為過分精致好看的眉眼卻並不顯得難看,反而憑生一股風流嫋娜之態。
對方雖然是一個男子,卻完全可以用“漂亮”這兩個字來形容。
“謝潤?”
沈燃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勾唇道:“是朕心中想的那個,江南第一才子,謝今朝嗎?”
七年前聲名遠揚的江南第一才子謝今朝。
據說三歲識千字,五歲誦詩文。九歲辯倒當朝狀元郎,成為家族全力支持的對象。同年參加童生試,毫無疑問是頭名秀才。
十二歲參加鄉試,中解元。
十三歲時,正趕上安陽一帶洪水泛濫,百姓死傷無數,淹沒良田無數,向先帝沈建寧進獻賑災五策,解了對方燃眉之急,也使謝家擺脫萬年老二的名聲,超越更勝一籌的付家,一躍而成為江南第一大家族。
他在最好的年紀,擁有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
少日春懷似酒濃,插花走馬醉千鐘。
十五歲那年,進京參加會試,人們滿以為狀元之位必然非他莫屬,卻沒想途中橫生變故,自此不良於行。
廢了腿,此生便再不能參加科舉。
謝家也不願日後有個前途儘毀,還不能走路的家主,竟然過河拆橋,找了個理由將謝今朝除名。
青年清越的聲線喚回了沈燃的思緒。
謝潤笑了笑,態度不卑不亢:“謝今朝的確是,江南第一才子就不敢當。”
沈燃笑了一聲:“你怎知我就是皇帝?不怕拜錯人嗎?”
“老師說過今日陛下會來。”
謝潤垂眸道:“為免衝撞,大致描述過陛下的樣貌。”
話音落下,溫如鬆正好顫巍巍從屋裡走了出來:“今朝啊——”
還沒說完,一眼看見沈燃,立即“噗通”一聲跪倒:“陛下!”
沈燃親自扶他,溫言道:“溫相年事已高,往後私下裡就不要拜了。”
溫如鬆正色道:“那不行,禮不可廢。”
見他堅持,沈燃也隻得作罷。
溫如鬆行過禮後,將謝今朝引薦給沈燃和薛念認識,最後道:“陛下,這幾日老臣已經想過了,即使老臣可以號召昔日的學生回來為朝廷效忠,可若要名正言順,科舉自然是勢在必行的,但不管怎樣,沒銀子肯定是處處掣肘,所以首先就要肅清戶部,看看朝廷這麼多銀子究竟都流到哪裡去了。”
“今朝當初雖然因為腿的原因無法參加科舉,可他能力絕對無可挑剔,老臣這幾日就是為了等他,希望陛下可以授權他去查戶部多年以來的賬冊。”
沈燃笑道:“沒問題。”
說著,他看向在輪椅中安然靜坐的謝今朝:“有勞謝公子了,若能查清戶部虧空,謝公子大功一件。”
態度十分客氣。
謝今朝依舊是寵辱不驚的姿態。
他微微垂眸,沒有再直視沈燃的眼睛,以示恭敬:“能為陛下效勞,是草民的榮幸,不敢擅自居功。”
沈燃笑道:“謝公子實在過謙了。”
停頓片刻,他又對溫如鬆道:“自從溫相走後,右相之位就一直空置,此番還要請溫相暫且委屈幾日了。”
…………
次日清晨,戶部。
戶部尚書急急忙忙穿戴整齊,領著眾人一起到戶部大堂接旨的時候,見到了一個坐在輪椅之中的青年,而在這個青年身後,還站著個大概十二三歲,粉雕玉琢的少年。
不過此時此刻,實在沒什麼人注意到那少年。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輪椅中的青年身上。
這實在是一個漂亮到過分的青年。
而且給人以蒼白,羸弱的感覺。
他實在不應該出現在戶部大堂,倒應該隔簾坐高閣,養在富貴錦繡從裡才對。
刹那間,無數雙眼睛直愣愣的落在他身上,似乎恨不得把他戳出幾個透明窟窿來。
這青年正是謝今朝。
麵對這麼多如狼似虎、仿佛要將他的眼光,他也沒有絲毫不自在之處,而是溫言道:“楊大人,請接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