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元寶不由愣住了:“可,可您之前不是說他大有嫌疑,要好好調查一番嗎?”
李九霄是禦前侍衛的侍衛長之一。
此人今年三十二歲,能力不俗,且是三個侍衛長之中唯一沒有身份背景的,所以沈燃凡事都多信任他幾分。
可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偏偏就是帶他一起出宮這次出了岔子,再加上柳如意不斷對他吹枕邊風,所以雖然並沒有找出什麼確鑿的證據,沈燃卻還是冷落疏遠了對方。最後李九霄鬱鬱不得誌,辭官回鄉務農去了。
沉默片刻,沈燃笑了一聲:“那是朕剛剛遇刺,頭腦不清醒,然而如今朕卻想明白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上輩子他因為自以為是的點滴情誼而一葉障目,對柳如意那個女人百依百順。
可如今仔細想想,柳如意費儘心機要對付的,竟高低都能跟“忠臣”二字沾點兒邊。
殿中嫋嫋熏香氣迷離,沈燃淡淡道:“你儘管去傳李九霄就是。至於趙元琢……”
少年的臉在眼前浮現,沈燃漫不經心勾了勾唇——
“就算他真對朕有怨懟之心,這個節骨眼上也會拿命來保朕。”
元寶一臉懵:“奴才不明白。”
“不明白也不要緊。”沈燃並沒有對他解釋的興趣。
“你是朕的大總管,隻要明白如何遵從朕的命令,就夠了。至於其他事,不是你需要操心的。”
…………
作為太監總管,元寶彆的不行,辦事效率總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他很快就命人將李九霄帶進了未央宮。
這是一個身長八尺的壯漢,麵色黝黑,膀大腰圓,可惜臉上頗有憔悴之色,可見這幾天日子不好過。
李九霄跪倒給沈燃行禮:“微臣拜見陛下。”
負責去給李九霄傳旨的宦官口風極嚴,不明沈燃驟然召見自己的意圖,他眼底隱著濃重的憂色。
自古以來,帝王的疑心都是可以要命的。
沈燃淡淡地“嗯”了一聲,直接開門見山道:“帶幾個人,隨朕出宮。”
這話實在是大出李九霄意料之外。
因為沈燃無故遇刺之事,回宮之後李九霄的行動就受到了限製,這幾日連房門都不許出,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沈燃竟然會再次命他隨同出宮。
不過詫異歸詫異,李九霄還是立即答道:“陛下才剛剛遇刺,如果真的要出宮,隻帶幾個人怕是不妥。”
“自古以來,孤兵深入險地,都是宜精不宜多。”
“何況人帶的多了,目標更大,也更容易引人注意。”
沈燃垂眸看了李九霄一眼,淡淡道:“李九霄,朕信任你,這次你該不會讓朕失望了吧。”
輕描淡寫一句“信任”,將前事儘數揭過。
李九霄擔驚受怕了好幾天,沒曾想此番竟然峰回路轉,心中頓時猶如一塊大石落地。
他重重磕了一個頭,大聲道:“微臣一定竭儘全力保護陛下安危!”
…………
大周京都向來繁華。即使到了晚間,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往來的商旅行人也絡繹不絕。
熙熙攘攘,熱鬨非凡。
沈燃臉上戴著個麵具,手中拿把折扇,做風流紈絝的文生公子打扮。
然而遮住了臉,就越發顯得那雙琉璃般的眼睛亮的驚人,偶爾跟人對視之時幾乎將人吸了進去。
趙元琢跟在沈燃身邊。
為了配合沈燃,他臉上也戴了個非常普通的麵具,一頭墨發用束帶高高紮起,雖然衣著隨便,但滿身都是藏不住的少年氣。
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起,即使戴了麵具,衣著也儘量低調,可還是時常會吸引過路人的注意,大姑娘小媳婦經過時眼神總是不自禁往沈燃或者趙元琢身上瞟,然後不自禁的紅了臉。
這對跟隨的護衛來講可不是什麼好事兒。李九霄的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片刻也不敢鬆懈。
他跟在距離沈燃和趙元琢幾步遠的位置,手從始至終沒離開過藏在腰間的兵刃,其餘幾人分散在四處,密切注意四周動向,觀察有沒有形跡可疑之人。
就在這時,街對麵忽然起了一陣騷動,緊接著隱隱傳來爭執之聲。人群轟的一亂,李九霄立即警惕,循聲望過去之時卻發現是一個賣菜的老者不小心弄臟了一個錦衣男子的衣衫。
那個老者須發皆白,顯是年紀極大了,腿腳也不太好,他誠惶誠恐的過去,試圖幫錦衣男子擦一擦,卻被對方狠狠一腳踹翻在地:“滾開!少爺也是你這老狗能碰的?”
老者當即口噴鮮血。
跟在他旁邊的小女孩“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那錦衣男子被弄臟了衣衫,本來是滿臉怒容,待低頭見到這小女孩時臉上卻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他側過頭,對著身旁的家丁耳語了幾句。
那家丁立即過去拽住小女孩的胳膊,將她抱了起來:“本來我家少爺的衣服你這老狗幾輩子也賠不起,就應該把你剁了去喂魚,可誰叫我們少爺心善呢,就讓你用這個丫頭來賠吧。”
小女孩嚇了一跳,拚命掙紮。
可她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如何掙得過二十多歲的成年男人,被對方一巴掌打在臉上,頓時老實了。
被踹倒在地的老者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去奪女孩:“妞妞!妞妞!你把妞妞還給老頭子!啊——”
還沒走出兩步,就被錦衣男子一把推倒在地上,磕掉兩顆門牙。
這錦衣男子一看就非富即貴,旁邊看熱鬨的人雖多,卻沒一個敢出頭的。
趙九霄脾氣向來耿直,此時看得眼裡直冒火,但畢竟重任在身,顧及沈燃安危,實在是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氣得直哼哼。
而沈燃全當沒看見,照舊一邊走一邊慢條斯理搖他的扇子。
唯有趙元琢忍了又忍,在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中實在沒忍住,從地上撿了幾粒石子,趁著沒人注意的功夫,贈送那錦衣男子和家丁一人一粒。
他四五歲時不分晝夜練出來的童子功,出手乾脆利落,又快又狠。
那錦衣男子正得意洋洋的功夫,驟見眼前冷光一閃,緊接著額頭傳來一陣劇痛。跟著他的家丁同樣遭了殃,一人頭上一個紅腫的大包。
錦衣男子怒氣衝衝的環顧西周,卻根本看不出來石子到底是哪個方向飛過來的。他素來欺軟怕硬,見此情形臉色微變,趕緊領著自己手下的狗腿落荒而逃了。
老者爬過去抱住自己的小孫女。
爺孫倆在一起抱頭痛哭。
見錦衣男子走了,旁邊終於有人義憤填膺的站了出來,開始指責對方那令人發指的可恥行徑,也有人在老者身旁放下了一兩個銅板,歎息著讓他去買個饅頭或者一碗熱粥。
這世上一般沒絕對的好人或壞人。
就像沒有危險的時候,不會涉及自身利益的時候,大多數人還是會稍微表達出一下自己的善意一樣。
沈燃微微側頭,似笑非笑的看了旁邊的趙元琢一眼。
麵具遮蓋之下,趙元琢看不到沈燃的表情,從對方的眼神裡也看不出太過明顯的情緒,隻得低眉順眼地向沈燃請罪:“方才是奴才一時衝動,未經公子允許,擅自行動,請公子責罰。”
在外的時候,趙元琢同其他人一樣,稱呼沈燃為“公子”,而他自己則扮做跟隨服侍沈燃的“書童”。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沈燃懶洋洋笑了一聲,輕描淡寫的把問題拋回給了趙元琢:“你說應該怎麼罰?”
趙元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