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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棺槨下滲出的血線蜿蜒成卒,阿良瘸腿碾碎兩尊"士"字,腰間葫蘆甩出的酒珠子撞在"將"字紋上。"這局殺賊的陣仗夠大。"他舔去葫蘆口混著血沫的殘酒,眼底月光忽然倒懸,"連倒懸山的桂酒都偷?"
冪籬女子赤足踏碎滿地月光碎屑,腳踝銀鈴炸開三聲清響。寧姚劍穗垂落的斷絲突然繃直如弦,絲線末端泛起細碎火光——那是當年陳平安在劍氣長城為她割指甲時,劍氣削下的月牙形甲片。
"用女子情絲作傀儡線..."阿良突然翻轉酒葫蘆,濁黃酒液映出崔東山十七歲的眉眼,"齊靜春你當年給平安灌醋時,怕料不到酸味能醃透兩百年光景?"
棺槨深處爆開老秀才的嗤笑:"天漏地缺的瘸犬,也配嗅文聖香火?"
青銅棋盤上突生龜裂。
女子纏滿指筋弦的右手翻起,弦音掀起三千青絲倒垂如瀑。文廟聖像腰間玉佩應聲碎裂,血沫中浮出枚乳白門牙——寧姚瞳孔驟縮,這分明是當年泥瓶巷裡,陳平安為求她止血時,用青磚生生敲碎的右齒!
《山水遊記》夾頁簌簌作響,褪色的書簽竟是片焦黑陶罐殘底。那截暗紅的"陳"字刻痕滲出血珠,落地處騰起三尺金焰,將十二顆青銅棋子熔作歪斜焦枝。
"他八歲時在墳山燒飯的土罐,倒成了文脈聖器?"崔東山忽然從棋盤裂縫掐出根臍帶纏腕,臍帶末端竟拴著半枚染墨劍穗,"師父抽了半截長生橋,煉成這個哄媳婦開心?"
寧姚劍指捏碎殘頁,鋒芒卻在觸及指筋弦時崩塌成絮。弦音三顫,她心口當年為陳平安擋劍的舊傷突然撕裂。血珠未墜地便炸成三百顆骰子,六麵輪回刻著"寧""活""悔"三字,卻在翻至第七麵時露出猙獰"燐"紋。
青衣虛影突然嘔出一捧玉屑,碎渣中嵌著半截本命劍殘片。這竟是當年她在劍氣長城自碎佩劍時,崩進星宿海的最後鋒芒。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崔東山拽斷臍帶大笑,"師父用十三境跌境的禍根,藏了這丫頭半顆劍心!"
棋枰上的朱砂卒子突生詭變。
那過河卒腹部裂開張犬齒交錯的血口,叼住老秀才虛影的左腕就要撕裂。"麥芽糖..."卒喉深處突然滾出陳平安沙啞的歎息,"您當年哄我嘗甜頭的時候,可沒說蜜芯裡鎖著白籠城三百怨女淚?"
青銅棺槨轟然翻轉,棺底密密麻麻的豎痕竟是無數微雕的"安"字——每個字縫都卡著片泛黃的梧桐殘葉,九千七百枚殘葉紋路相勾,在月華中顯出楊老頭模糊的耳語。
冪籬女子發間突然爆開青光,渾身血肉儘褪為《禮記》殘頁。頁腳燐火印裂——
青銅棋枰炸開千道金線,頁腳燐火印中爬出的焦黑嬰孩咧嘴大笑。他懷中的婚書陡然焚毀,紙灰凝成十二行染血的詩句——正是陳平安當年在避暑行宮牆角的刻字。每句末字首尾相齧,竟勾連成當年寧姚劍斬白帝城時未說出口的誓言。
"原來陳清都喜歡這麼玩?"崔東山突然並指戳進嬰孩天靈蓋,摳出團纏著臍帶的星輝,"拿劍修的未竟戰意煮忘情水,難怪能造出你這妖物!"
那團星輝竟是三百年前寧姚初見陳平安時,斬碎在他心口的劍氣餘燼。火光搖曳間,凝出兩人在廊橋初遇的倒影:少年掌心攥著的半塊烙餅,正是文廟暗藏的白帝城敕令!
冪籬女子碎裂的《禮記》殘頁忽然騰空,化作青鳥銜走焦黑嬰孩。青銅棺槨深處爆出老朽的咳喘聲,震得棋盤上所有因果線逆向遊走。阿良突然劈手斬斷瘸腿,斷肢化作當年陳平安折斷的槐木劍,劍脊裂痕中衝出條赤紅蛟龍——分明是陸芝割斷的本命劍靈!
"該掀棋盤了。"斷劍擦過寧姚眉心,點碎劍穗末端的青絲枷鎖。三千情絲驟然收縮,竟在棋盤中央凝成朵血梧桐。花蕊間坐著位捧心女子虛影,胸骨缺口處插著半根麥稈。
寧姚渾身劍氣逆流,眼瞳深處浮現楊老頭當年為她刻的"止戈印"。指尖觸及梧桐葉的刹那,所有血珠幻化的骰子儘數歸位,在青銅棋局拚出四個滴血大字:
"情劫即劍鞘!"
遠處青衣人突然自碎虛影,漫天玉屑凝成百年前陳平安在驪珠洞天刻字的身影。少年每鑿一次石壁就撕下半綹魂魄,鑿痕深處竟滲出文廟鎮壓的水運精華。
"原來如此!"崔東山突然扯斷所有臍帶,七竅湧出的血珠凝成墨蛟,"師父把長生橋煉成水運蛟筋,隻為補全這丫頭的先天劍心!"
《山水遊記》應聲爆碎,書頁化作三百飛劍釘住血梧桐。寧姚本命劍突然從骰子堆中飛出,劍脊處赫然嵌著當年陳平安刻字的青磚碎屑!
阿良殘肢踏碎最後三枚棋子:"棋道至簡..."
混沌中所有幻象坍縮為點,露出青銅棺槨底部那行陳平安十四歲刻的小字:"寧"字僅寫了左邊的寶蓋頭,殘餘筆畫竟由楊老頭的煙杆焦痕補全。
崔東山掌心突然裂開道口子,擠出枚染血的瓷片:"師妹可知,當年師父為何執意補全這個殘缺字?"
碎瓷上映出駭人畫麵:七歲陳平安蜷縮在泥瓶巷牆根,手指滴著血,正用斷甲在沙地上勾勒"寧"字的第一筆——那是她被劍氣長城召走的第七天。
月華驟然收卷成線,天際垂落滴湛藍淚水,落地成碑。碑文浮現老秀才的狂草:
"情天可補,惟餘一筆!"
地脈震動間,所有因果線儘數焚毀。阿良瘸腿化成的槐木劍尖上,忽地開出一簇梧桐花,花蕊裡嵌著寧姚當年被割斷的指甲。風過時丁零作響,仿若劍氣長城坍塌那夜,某人隔著千裡吹響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