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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砂河的水突然變得粘稠如蜜,陸沉枯萎的右臂浸在銀灰色河水裡,皮膚表麵浮起細密的青銅紋路。他望著對岸逐漸消散的陳平安虛影,左手無意識摩挲著腰間新生的無相骨——那是在無相天斬殺吞噬者時留下的烙印,此刻正與寧姚腕間的紅繩共鳴震顫。
"彆碰那些星砂。"寧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重生後的肌膚透著珍珠母般的光暈。她發間的青銅簪正在融化,簪頭鮫珠映出河底異象:那些被碾碎的命牌碎片正聚合成人形,空洞的眼窩裡爬滿暗紫色菌絲。
陸沉剛要開口,整條右臂突然不受控地插入河底。無相骨爆發出妖異的青光,竟從淤泥中拽出一具青銅棺槨。棺蓋上刻著的"離為火"卦象,與寧姚紅繩銅錢完全相反。
"這是你二百七十世..."寧姚的警告被棺蓋炸裂聲打斷。腐臭的霧氣中伸出六隻青銅手臂,每隻手掌都攥著浸血的賬冊。陸沉認得其中一本——第七頁記載著他初入無相天時,為破生死陣誤殺的采藥童女,那孩子懷裡掉出的紫蘇葉正夾在泛黃紙頁間。
河麵突然掀起巨浪,往生舟殘骸在漩渦中重組。寧姚的紅繩自動解開,銅錢嵌入新舟龍骨時,整條星砂河開始倒流。陸沉看見三百個自己的倒影在逆流中重疊,每個倒影心口都插著寧姚不同世代的發簪。
"抓住桅杆!"寧姚的呼喊帶著金屬顫音。她的裙擺被星砂蝕穿,露出小腿上猙獰的劍痕——那是陸沉墮入無相天時暴走的劍氣所傷。當她的手觸到桅杆瞬間,斑駁的青銅表麵突然浮現出劍氣長城崩塌時的畫麵。
陸沉的瞳孔劇烈收縮。在那些墜落的城磚間,他分明看見寧姚第九世的身影。彼時她正懷胎八月,卻用脊骨煉製的往生燈封印了最凶險的時空裂隙。燃燒的燈油滴在繈褓上,將嬰兒右眼灼成金銀異瞳。
往生舟突然九十度豎立,無數記憶碎片從艙底噴湧而出。陸沉抓住其中一片,指尖立刻被灼出白骨——那是他五歲弄丟桃木劍的真相:根本不是貪玩遺失,而是寧姚前世為鎮壓他體內的無相骨,將劍投入了往生殿的熔爐。
"你總說我在賭命。"寧姚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倒懸在桅杆頂端,發絲垂落成星砂瀑布,"可知這三百世,我每局押的都是你的魂魄完整。"她扯開衣襟,心口位置嵌著的半枚開元通寶正在滲出青銅液滴。
河底傳來沉悶的鐘聲,陳平安消散處升起青銅卦盤。當"火澤睽"卦象完全顯形時,陸沉的無相骨突然暴長,刺穿皮肉的骨刺上掛滿嬰兒繈褓碎片。那些染血的布料拚出詭異圖案——正是無相天裡吞噬者巢穴的圖騰。
寧姚翻身墜入卦盤中心,腕間紅繩自動纏繞卦爻。在爻象變動的瞬間,陸沉看到了最殘酷的真相:所謂四座天下因果錨點,不過是陳平安用來封印他記憶的囚籠。東方錨點是他弄丟的桃木劍,此刻正插在寧姚第三百世的屍身上;西方錨點係著寧姚半縷魂魄,卻鎖在他枯萎的右臂之中。
"師姐..."這個陌生的稱謂脫口而出時,陸沉的無相骨突然軟化。他踉蹌著跪倒在卦盤上,看到自己掌心浮現出往生訣的終章——那些字跡分明是用星砂和寧姚的心頭血寫就。
寧姚的冷笑聲震碎了三萬六千粒星砂。她扯斷紅繩,任銅錢墜入沸騰的河水中:"現在叫我師姐?當年在往生殿剜我劍骨時,你可是喊著妖女。"她背後的虛空突然裂開,顯出劍氣長城廢墟的真實麵貌——哪有什麼巍峨城牆,分明是三百具陸沉前世骸骨壘成的囚牢。
往生舟徹底解體,每塊船板都化作記憶利刃。陸沉被十九塊碎片貫穿,其中最痛的那塊顯影著他最不願記起的畫麵:三百年前雨夜,是他親手將寧姚推入輪回井,用的正是此刻刺入心口的那截桅杆。
"天火同人?"寧姚捏碎卦象,指尖流淌的星砂凝成新的卦辭,"不過是師父騙局的幔帳。"她撕開右臂皮肉,抽出根泛著青光的劍骨。當劍骨刺入卦盤時,整條星砂河開始蒸發,露出河床底部密密麻麻的青銅棺槨。
陸沉的無相骨突然發出尖嘯,那些嬰兒繈褓碎片自動拚合成血色繈褓。當繈褓裹住寧姚的瞬間,她看到了最絕望的輪回閉環:每個陸沉轉世降生時,都會吸食她某世的生命本源。所謂魂契,不過是陳平安設計的供養契約。
"現在你知道了。"陳平安的聲音從每具青銅棺中傳出。最中央的棺槨突然開啟,爬出的竟是半人半骸的陸沉第一世。那具腐屍手中握著的,赫然是寧姚第一世的本命劍。
寧姚的狂笑聲中,整片天空開始剝落。她拽出心口的開元通寶按在陸沉眉心,寶文綻放的血光裡,浮現出往生訣真正的終章:那是以兩人神魂為墨寫的判詞——"因果纏如繭,癡兒作繭人。"
星砂河徹底乾涸時,往生殿的梁柱轟然倒塌。寧姚在廢墟中拾起半塊合巹杯,杯沿殘留的口脂突然燃燒起來。火焰中映出的不是往世情緣,而是劍氣長城廢墟上,三百個陸沉正將本命劍刺入不同世代的她心口。
"該結束了。"陸沉的聲音突然變得蒼老。他的無相骨完全剝離,在空中凝成青銅卦盤。當最後粒星砂墜地時,寧姚看到了輪回的起點——往生殿的基石竟是她的第一根劍骨,而奠基者姓名處刻著的,是三百個不同字體的"陸沉"。
晨鐘再次響起,這次是從寧姚的魂魄深處傳出。她腕間重新凝成的紅繩突然勒入骨血,銅錢上的卦象變為"雷水解"。在意識消散前的刹那,她終於讀懂陳平安最後那個眼神——那不是師父看徒弟的慈悲,而是屠夫清點牲畜的冷漠。
新生的往生舟從灰燼中升起,船帆竟是用三百世婚書縫製。陸沉默立船頭,看著甲板上漸漸成型的寧姚虛影。這次她的紅繩銅錢缺了半枚,而缺失的那半正嵌在他新生的無相骨中,隨著心跳閃爍妖異的青光。
河對岸傳來琉璃破碎聲,往生殿最後的結界崩塌了。在紛飛的青銅殘片裡,有塊碎片映出令人窒息的真相:所謂的星砂河輪回,不過是陸沉某世煉製的本命劍匣。而寧姚三百世的魂魄,始終都是溫養劍靈的燈油。
當第一縷晨曦刺破霧靄時,陸沉的無相骨突然刺痛。他低頭看見心口位置浮現出細小的齒痕——那是寧姚第九世臨終前,為阻止他徹底墮入無相天,用最後氣力咬下的封印。
往生舟開始下沉,不是沉入星砂河,而是墜向劍氣長城廢墟下的無底深淵。在失重瞬間,陸沉終於聽見了寧姚始終沒能說出口的那句話。這句話在三百世輪回中被星砂磨損,此刻卻被深淵裡的罡風補全:
"我恨的從來不是輪回之苦,而是每世見你時,心口總會泛起初遇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