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瀟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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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抬眼,兩個人都愣了片刻。

男人穿著熟悉的黑色衝鋒衣,瘦了很多,也變得愈發沉默寡言。

他沒有表情,也沒有更多動作。

隻是站在那裡,就讓她心裡無端地尖銳疼痛了一下。好像是在那瞬間,窗外的冷空氣順著縫隙鑽進肺裡。

記憶裡褪色遠去的畫麵,重新踏過歲月,一幀一幀在她眼前浮現。

陳蟬衣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微弱顫抖。

上次見到李瀟是什麼時候?

她心裡問自己,隨即又自嘲地一笑。

真的太久了,已經記不清。

唯一可順著往事追溯的回憶,是那年在城西,冬夜監獄,四四方方壓抑的房間。

她時隔一年才被準許去看他,外麵飄著大雪。

陰冷潮濕的屋子裡,李瀟那雙漆黑的眼眸看著她,眼底是她看不懂的黯然。

少年肩膀微微佝僂,扯著唇角,極輕地道:“陳家月,我已經這樣了。”

他說:“我真的愛不起你了。”

隔著一道長桌,他在那頭,她坐在這頭。

她無聲死死咬著唇,紅著眼圈,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而他自始至終,靜靜看著,無動於衷。

男人骨骼冷毅。有一雙狹長冷漠的眼睛,下意識撇眼看人時,總帶著一股子漫不經心的涼薄氣息。

如今,七年過去,往日那雙熟悉的眼睛蒙上一層灰色。

冷漠與疏離漸漸隱去,李瀟年少時的樣子,也徹底模糊起來。

辦公室裡一陣靜默。

兩個人都呆住,彼此都沒有說話。

七年後再遇,她沒有想到,竟然還是隔著一張長桌。

打破沉默的是一聲孩子的呼喊:“阿爸。”

陳蟬衣這才回神。

她看一眼孩子,再看李瀟。

男人沒有避開她的視線,微微垂首,沉默地應了聲:“嗯。”

他走過去,小孩自然伸出嫩嫩的手臂,李瀟把他托著抱起來,在椅子上坐好,孩子就擱在腿上。

可能是終於看到親近的人回來。

小孩小手攥著他衣服,往他懷裡窩了個舒服的姿勢。

李瀟垂眼,單手護住孩子一半的側臉,隔開窗口縫隙灌進來的涼風。

從頭到尾,他沒有再看陳蟬衣。

陳蟬衣視線就那麼一動不動落到他身上,全身像被定格一樣。

垂落的手指,蜷縮又攥緊,才勉強克製住呼吸的顫抖。

她有一瞬間,驟然想起戀愛時,李瀟家裡人就經常給他介紹老家的女孩子,催他大學就把婚結掉。

現在他終於結婚。

得償所願。

陳蟬衣卻手腕發抖。

小孩抱著他脖頸,不知道說了點什麼話,最後指指陳蟬衣:“那個姐姐是醫生。”

陳蟬衣眸光微漾。

李瀟卻沒什麼表情。半晌,像沒情緒似的來了一句:“我記得這裡的醫生姓秦。”

他目光看著桌上的名牌,意有所指。

陳蟬衣沉默退到一邊。

她知道這個意思是不想和她說話。

小孩大概也覺察出來,氣氛變得和之前一點也不一樣。

沒有再軟乎地說“那個姐姐”。

李瀟抱著孩子,小孩在他懷裡安靜地呼吸,偶爾說一兩句話,他都垂了眼眸,溫聲應。

他不常笑。

但是小孩說了什麼有趣的,譬如窗外的烏雲,花台上的薔薇。

他眼尾會微微垂下。

是在笑的意思。和他平時冷硬的模樣大相徑庭。

陳蟬衣陡然就想起上學的時候,學校裡都在說,十七班的李瀟不好惹。

他人冷漠又狠,常年和外麵混混走一起,打人是沒有輕重的。

在一中這樣的重點高中,他孤僻得格格不入。

可也就是這樣一個人,有了孩子之後,竟然也能變得這麼溫柔。

陳蟬衣心裡像被密密麻麻紮了許多個洞,她沒再看,輕輕彆過眼去。

很快,三個人的空間,隻能聽見李瀟哄小孩的聲音。

等了一會兒。

秦醫生終於匆匆趕來:“抱歉,一點事耽擱了。”

他抬頭看見陳蟬衣:“蟬衣,你怎麼在這裡?”

秦繼南是個端正麵孔,卻有一雙溫和眼。他也高,進來時身姿挺拔,步履如風。

陳蟬衣解釋:“之前樓上出了點事,小劉他們去處理了,讓我先來您這邊拿十二床的報告。”

秦繼南腳步停頓:“是那個醫鬨?你沒受傷嗎。”

陳蟬衣抿唇:“沒有。”

“十二床的報告在這裡。”秦繼南繞過李瀟,“先生,請稍等。”

他從櫃子裡拿報告遞給她:“他家小孩送來的不太及時,也沒說孩子從樓梯上摔下來過。下午如果有可能,要跟肝膽外科一起會診。”

陳蟬衣頷首:“我知道了,我會去說的。”

她轉身牽扯到後腰,動作頓了一下,秦繼南發現了:“你腰怎麼了?”

陳蟬衣下意識看了眼:“撞了下,沒事。”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秦繼南指她,“還有額頭,讓護士幫忙處理了。”

“嗯,我知道。”

自始至終,李瀟低著頭,沒往她這裡看一眼,從陳蟬衣的角度,隻能看見男人默然的背影。

陳蟬衣輕輕帶上辦公室的門,關上裡麵的聲音。

……

外麵的等候廳裡坐滿了人,陳蟬衣站在六號門診室前,發了一會兒愣,最後扶著牆壁,慢慢走出兒科。

她沒有想過會在這個地方,再次遇到他,她以為他還沒出來。

又或者即便出來了,大概也不會待在潤州。

李瀟的家不在潤州,在遙遠的南方山區。

胃裡後知後覺泛起疼痛,綿長又熟悉。

陳蟬衣想起今天早上太忙,沒來得及吃早飯。兒科室鬨哄哄,吵得她頭昏。

她回第二辦公室坐了會兒,拆了兩根能量棒吃,權當墊墊肚子。

還沒有坐兩分鐘,突然一個小醫生慌裡慌張跑進來:“陳醫生!”

陳蟬衣立刻放下東西,隨手將頭發挽了,跟著跑出去。

急診科就是這種存在,整座醫院最累最臟的地方,永遠沒有休息的時間,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不知道病人家屬會瞞報什麼病情,如果是惡性傳染病,那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會終結在哪一天,哪一刻。

而她沒想過,最沒想到的是。

她今天遇上了根本意想不到的人。

等跟著住院醫生確診完,已經是下午一點多。

忙完這個檔口,帶教醫生讓他們去吃飯。

陳蟬衣有點不太想吃,瞿雨音是家裡自己帶了飯,要熱一下。

兩個人走出辦公室,路過一辦門口,裡麵兩個女生已經在用微波爐。

“她可真是有背景,出了這種事,醫鬨,誰不自認倒黴?就她,居然還有人特意護著她。”

管雅晴垂下眼,淡淡一笑:“那也是因為小劉對她有意思吧?”

“嘁,要不是聽說她家裡好像後台很硬,誰會喜歡她?就靠她長得漂亮?”梁欣不屑地嗤笑一聲,盯著微波爐,“她剛來醫院我就覺得她不安分,你看她那個樣子,哪裡像是正經來工作的?天天散著頭發,看見個男的都笑。真惡心。”

梁欣嫌惡地皺眉。

微波爐停了,她打開用手指試了試溫度,沒熱。

她又放進去,繼續轉兩分鐘。

她和陳蟬衣不對付,醫院大部分都知道。

梁欣是住院醫,已經快三十了,陳蟬衣比她小四五歲。

陳蟬衣是八年製學博的出身,大學期間一直很優秀,是潤州本地人,在臨海求學時有導師帶,發表的文章也多。

除了差個規培要補,其餘的基本挑不出錯。

她上學年紀小,八年製學完出來也不過二十四五。是醫院裡最小的規培醫。

梁欣就不一樣,她是五加三,規培早拿到手,來醫院時雖然也年輕,到底學曆不如陳蟬衣。

研究方麵也不行。

這幾年職稱評不上,一直沒往上升。

之前兩個人有齟齬,導致梁欣一直看陳蟬衣不順眼。

平時倒沒什麼,之前輪科室跟她一個科室,梁欣沒少使絆子。

管雅晴看了梁欣一眼,不鹹不淡地笑:“我覺得她對秦醫生有意思吧,剛入院的時候就看見秦醫生很關照她。”

陳蟬衣入院規培時很是轟動了一陣子,原因無他,太美了,她往那一站也不怎樣講話,純粹的畫中美人。

秦繼南就更不用提,附屬醫院的黃金單身漢,人很優秀,為人溫文爾雅,很多小實習醫規培醫被他帶教,都偷摸喜歡他。

梁欣也喜歡他。

果然,梁欣聽了就炸了:“她算個什麼東西,秦老師能看得上她?換做是我……”

梁欣話被噎回去。

陳蟬衣站在門口,扣著指關節敲了敲門框。

明亮清冷的茶瞳,清澈見底,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你的飯好了。”

旁邊瞿雨音也死死皺著眉。

真是太可氣了,背地裡罵這麼臟。

梁欣臉色瞬間蒼白,接著轉紅,又變青。

最後她把飯盒往懷裡一揣,咬著唇就走了。

陳蟬衣讓瞿雨音去熱飯,默默在一旁沒說話。

瞿雨音安慰她:“小蟬,你彆和她們一般見識,那個梁欣,你剛入院她就不待見你,為的什麼?還不是因為你太好看,她嫉妒。”

陳蟬衣一笑:“我沒生氣。”

瞿雨音繼續說:“還有那個秦醫生,明明她自己喜歡秦醫生,秦醫生不搭理她,她就來怪你……真好笑,怪你乾什麼,你跟秦醫生又不認識。”

陳蟬衣張了張嘴。

最後還是沒解釋。

兩個人拿起盒飯,剛想走,隔壁主任辦公室走出來三個人。

瞿雨音扯扯陳蟬衣,想避開。

陳蟬衣錯開一步,然而腳步聲卻停在了她麵前。

她抬頭。

鄭琮手插兜,看見她,笑著說了句:“蟬衣。”

陳蟬衣眼眸閃了閃:“鄭醫生。”

旁邊的視線全部落在她身上。

聞言,鄭琮爽朗笑道:“什麼鄭醫生,你應該喊我鄭伯伯。”

“單子。”

李瀟托著孩子,騰出一隻手,將手裡開具的藥品單遞進窗口,裡麵配藥的醫生轉身,走向後麵兩個架子。

人來人往的門診大廳藥房,男人穿著黑色外套,水洗的牛仔褲,將他的腿型襯得很長。

他垂著眼,抱著孩子等在窗口前。

沉默的樣子,一言不語。

身旁走上來一對女人帶著孩子,大著嗓子跟配藥房的醫生說話。

大概是配藥房要開具的藥品單,女人沒有,兩方在拉扯爭執。

聲音過於刺耳,李瀟移開視線,下意識將孩子往懷裡帶了帶。

單手捂住他側臉,低聲說:“阿爸給你帶口罩好不好?”

小孩窩在他懷裡,還發燒,蔫蔫的沒精神,聞言點點頭:“好。”

他就從手腕上把口罩摘下來,罩在小孩臉上。口罩太大,蓋住了眼睛,李瀟往下扯了扯。

“阿爸。”突然小孩喊他。

李瀟下意識回:“嗯。”

孩子的手臂勾住他脖頸,用那種氣音,很小聲地問:“你為什麼看起來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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