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裡是瀛洲島,再往前走,就是迷霧海域,”一天後,盧詠思來到顧旭的船艙,態度恭敬地對他說道,“我等修為低微,不敢繼續向前,隻能按照約定,就此彆過。”
顧旭點了點頭,對盧詠思近日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謝。
然後一秒鐘也不耽擱,驅動“星盤”,“嗖”地一聲便消失不見了。
隻留下盧詠思站在原地,望著他消失的地方,怔怔出聲。
此刻這位船主滿腦子裡想的都是:“為什麼我們同為第四境修士,差距竟然會如此巨大?”
…………
片刻之後,顧旭乘坐著一隻窄小的木船,出現在了百裡之外的海麵上。
這隻小船,是他用符篆畫出來的,通過真元來驅動。
而那自稱“器靈”的白發小人,在被關了一段時間的緊閉後,也終於被放了出來,正盤腿坐在顧旭手裡的“星盤‘表麵上,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片海域上的霧,可不是普通的霧,”待看清楚周圍的環境後,白發小人向顧旭介紹道,看他那搖頭晃腦的模樣,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見多識廣,“它能夠讓人失去方向感,看見極具迷惑性的幻象,然後迷失其中,不能自拔,最終被它吞食,成為它的養料。
“主人,你一定要堅守住本心,莫要被它騙了。”
“我知道。”顧旭一邊念誦“清心咒”,一邊澹澹說道。
此時此刻,他的視野中浮現出前世居住的那間小公寓——他的父母握著手機,眼眶泛紅,焦慮地踱來踱去,到處向人打聽他們失蹤的兒子的下落。
顧旭心中波瀾起伏。
縱是他擁有遠超常人的意誌力,看到這樣的場景時,也必須得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這都是假的”,才能控製住自己定定坐在小船上,而不是撲上去大聲對父母說:“爸,媽,我在這裡!”
“這片迷霧,比我想象中要危險得多。”他發自內心地感慨道。
幾秒鐘後,眼前的場景悄然轉變。
浮現在眼前的,是洛京城繁華熱鬨的街道。
趙長纓沒有反叛,鬼怪們沒有闖入“天龍大陣”,他也沒有成為天行皇帝眼裡的叛國逆賊。
他仍是萬眾矚目的天之驕子,在“洛水大會”摘得桂冠,圍觀的眾人都在高呼著他的名字。
時小寒穿著澹粉色的羅裙和精致的繡鞋,穿過密集的人群,像隻小動物一樣,一蹦一跳地朝他走來,晶瑩潔白的耳垂微微泛紅。
“再過三天,就是我們的婚禮了,”她上前抓著顧旭的袖子,低著頭,有些羞澀地小聲說道,“晨熙最近讓我看了幾本畫冊,是…是關於……嗯,等那天晚上洞房的時候,你可以溫柔一點兒麼?”
看到她這副模樣,顧旭心頭又萌生出了想要欺負她一下的衝動。
“這都是假的,這都是假的,這都是假的……”
他像念經一樣反反複複念叨著。
畫麵再次變換。
他發現自己來到了大齊皇城內,四麵紅牆黃瓦,金碧輝煌。
他看到一個穿著黃袍的男人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用怨恨而忌憚的眼神看著他。
雖然顧旭從未見過對方,但他一眼認出,此人就是天行皇帝——其手裡的“泰阿劍”斷成兩截,早已沒有往日“大荒第一名器”的氣勢。
同時顧旭隱隱感覺到,自己的身軀超乎想象的強壯,似乎僅憑拳頭,就能將巨石粉碎。
“這就是傳說中的聖人之軀嗎?”他想。
長期纏繞在他心頭的陰影頓時散去,他突然感到滿心的歡喜。未來美好的生活仿佛已經在向他招手。他再也不需要為了壽命而憂心忡忡,他可以儘情享受當下的快樂……
“醒醒,這都是假的!”
他心中殘存的理性聲嘶力竭地吼道。
顧旭驟然回過神來,心有餘季。
…………
就這樣,顧旭在迷霧之中有驚無險地漂了很久,也不知自己究竟漂了多遠。
他終於理解了為何盧詠思等人會對這片區域談之色變、繞道而行。
原來它真的非常可怕。
它似乎能讀懂一個人內心中最深切的渴望,或是最想要彌補的遺憾,將其具現出來,變成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就算是像顧旭這種一貫意誌堅定的人,麵對這樣的幻境,也會感到難以自拔,無比期望它能夠變成真實。
顧旭深吸一口氣,低下頭,看見“星盤”上的白發小人似乎也沉浸在幻象之中。
時而雙手叉著腰,威風凜凜、睥睨四方,時而跌坐下來,唉聲歎氣、追憶往昔。
“醒醒。”
顧旭在“星盤”上敲了兩下。
白發小人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莫來擾我。沒看見我正在同美人飲酒賞月麼?”
說完,還撅起嘴,對著空氣親了一口。
顧旭無奈搖頭。
這白發小人長著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卻是個色胚。
這讓他心頭感到很是彆扭。
他再次把神識力量凝聚起來,戳了白發小人一下。
這一回,白發小人已分不出心思構建屏障,阻擋他的進攻。
“哎幼!”
他被顧旭紮得痛哼一聲,從“星盤”表麵上跳起來,躍了幾寸高,又輕飄飄地落了回去。
“做白日夢是不是做得很愉快?”顧旭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他道。
白發小人環顧四周,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乾嘛要叫醒我?”他悶悶不樂地說道,“剛才我還在隨帝君一起征戰四方,馬上就要統一上界了,卻偏偏被你打斷了——”
“——嗬嗬,征戰四方?”顧旭似笑非笑,“是在跟美人作戰吧?”
“唉,還是被你識破了。”白發小人垂頭喪氣。
作為一個器靈,竟然無法再迷霧幻境中保持清醒。這似乎讓他感到很是丟人。
“瞧,大瀑布快到了!”
顧旭不再跟他開玩笑,而是伸手朝前指去。
四周的霧氣漸漸澹去。
海水也變得更加湍急。
前方,原本看不到邊的深藍色海麵,突然有了儘頭。灰藍色的天空,則近乎占據了他們全部的視野。
儘管他看不見瀑布。
但水流自高空墜落的轟隆隆的聲音,卻震徹雲霄,也震得他的耳膜生疼。
一種對未知的恐懼,在他心頭油然而生。
“這個地方,我們都叫它‘歸墟’。”隻聽見器靈幽幽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