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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劍閣徐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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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候融融陰氣潛,如峰雲共火相兼。霞光捧日登天上,丹彩乘風入殿簷。”1

顧旭忽然感覺,以此詩形容此刻的景致,頗為合適。

邙山鬼王固然強悍,但它的區區一縷分魂,力量終究是有限的。

像是早晨的太陽驅散夜晚的陰翳。

巷內的黑煙很快在強光下四處散開,漸漸淡去。

胡雲身體修複的速度驟然減緩。

也不知是不是顧旭的錯覺他還注意到,在胡雲那雙原本冷漠空洞的眼睛裡,隱隱浮現出一絲痛苦的情緒。

這樣的神情,哪怕是在胡雲剛才慘遭烈火炙烤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

待巷內的黑煙變得稀薄後,顧旭調集全身真元,準備再一次施展“燧”,將這個敢於傷害他未婚妻的“鬼侍”徹底焚燒成灰。

作為一個記仇的人,顧旭早就把邙山鬼王及其“鬼侍”們記在了心中的小本本上。隻是受限於修為,他暫時沒法去對付“邙山鬼王”本尊,隻能先把它的爪牙解決掉。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宛如閃電劃破夜色,暗沉的天際忽然閃過銀白色的刺眼光芒。

緊接著,一道銳利的劍芒自天而降,將巷內的黑煙瞬間驅散的乾乾淨淨。

顧旭不禁抬頭望去,看到厚厚的雲層間,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窟窿,露出了乾淨澄澈的藍天。陽光從窟窿中照進來,刺得他雙眼生疼。

在那萬丈光芒間,顧旭看見了一個禦劍飛行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形削瘦、氣質清冷的女人。

她身著黑色勁裝,足踏長靴,頭上戴著綴有一圈輕紗的竹編鬥笠。儘管她的麵貌被輕紗遮掩,但顧旭能夠感覺得到她那銳利如劍的視線。

時小寒更是眨了眨眼睛,心生憧憬。

她的夢想一直都是成為斬妖除魔、替天行道的女俠。這個禦劍淩空的黑衣女子,無疑是她理想中自己的模樣。

但最出人意料的,卻是“鬼侍”胡雲的反應。

當這個黑衣箬笠的女子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時,胡雲忽然雙手捂住腦袋,跌坐在地,眉頭緊鎖,牙關緊咬,仿佛在經受極致的痛苦。

眨眼間,黑衣女子便收起長劍,穩穩降落在顧旭和趙嫣的身邊。

顧旭上前一步,朝黑衣女子拱手道:“在下驅魔司主事顧旭,見過徐閣主。”

眼前這個清冷利落的女人,赫然是蜀地劍閣閣主、大齊王朝“五聖人”之一、蘇笑的師尊徐曼。

顧旭雖沒見過她,但卻曾通過畫像和彆人的描述,知道她的相貌和一貫的穿著打扮,再結合她的修為,故能一眼將她認出。

徐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原來你就是最近那個聲名鵲起的年輕天才顧旭啊。能把焚天七式用成這般模樣,確實非同尋常。難怪蘇笑總想找機會同你切磋切磋。”

在說話的同時,徐曼的目光還從時小寒的身上掃過嬌小的少女像樹袋熊一般趴在顧旭背上,一雙水杏般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著她看。

似乎是時小寒的這般模樣,喚醒了徐曼的某些回憶。薄紗的背後,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

至於趙嫣,則後退一步,保持沉默。

畢竟,在燕國公趙長纓叛國之後,她作為“逆賊之女”,身份也變得非常敏感。而徐曼則是大宗掌門人,在朝中亦有“太保”頭銜。從官方身份來講,兩人無疑是站在對立麵的。

當然,在場眾人都還不知道,天行皇帝已經頒布了“誅殺逆賊顧旭”的聖旨。否則,就算給顧旭十個膽子,他也不敢主動去跟徐曼打招呼。

“徐師妹,你來了”就在這時,跌坐在地、捂著腦袋的胡雲忽然開口,聲音痛苦而沙啞。

徐曼終於轉頭看向他。

隔著白色輕紗,沒人能夠看得清她的表情。

她上前兩步,注意力忽然落在胡雲胸前彆著的那朵絹花上胡雲傷痕累累、衣衫襤褸,那朵絹花卻色彩鮮豔、乾淨如新,顯得格外突兀。

正當她要開口之際,胡雲身上再次黑氣升騰,雙目中的痛苦掙紮消失得無影無蹤,重新變得冷漠而陰戾。

顧旭大概能猜到,這是邙山鬼王和胡雲自身的意誌,正在爭奪這具身軀的控製權。

隻是他沒料到,胡雲做了這麼久的“鬼侍”,他的自身意誌仍然存留著,沒有被邙山鬼王徹徹底底地磨滅。

而且,胡雲跟劍閣閣主曾經的關係,肯定非同一般畢竟,當徐曼現身的時候,胡雲的自我意識變得格外活躍、格外頑強,甚至隱隱抵抗住了邙山鬼王對他的控製。

“滾。”

徐曼瞥了眼那股黑煙,語氣冰冷地說道。

她沒有出劍。

但卻有銀色劍芒一閃而過,將黑煙斬得粉碎。

胡雲抬起頭,怔怔看著她,眼神中再無空洞冷厲。

徐曼在他麵前,緩緩蹲下身子,伸手捉住他胸前的那朵絹花,輕聲說道:“胡師兄,這些年你都一直把它戴在身上?”

“是啊,”胡雲像個傻子一樣地乾笑了幾聲,“自從那一年,你把它彆在我衣衫上後,我就一直沒有把它取下來。”

徐曼沉默著,沒有立即開口。

這些年,胡雲被逐出宗門,流浪天涯,而後不知怎地,成了邙山鬼王的“鬼侍”,又輾轉至洛京城,做了多年臥底他著實經曆了太多苦難。他斷了一臂,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爛爛,散發腥臭,但這朵絹花卻依舊嶄新如洗。

徐曼清晰地記得,這朵絹花是她少女時用普普通通的絹布親手做的,並沒有附著任何特殊的法術。

它能完好地保存至今,不沾絲毫塵埃,隻可能是因為胡雲一直在潛意識裡,用心地嗬護著它。

“當初,你來到洛京城,做了龍門書院的教習,我還頗為你感到高興,”徐曼再次歎了口氣,繼續道,“我以為,你已如願地脫離了劍閣的法,走出了自己的路,在大齊王朝出人頭地,得到世人的敬重嗯,也像你當年所說那樣,打了師尊的臉。

“沒想到,中間竟然還發生了這麼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唉,如果當初你跟師尊之間,沒有那場理念之爭如果你肯暫時地向師尊低頭,如果我曾為你求個情,如果如果你能一直留在劍閣,留在我身邊,那該多好?”

“是啊,那該多好?”胡雲傻傻笑著,看著她,把她的話重複了一遍。

然後他低下頭,望向自己鱗傷遍體的身軀,輕歎道:“可惜啊,時間沒法倒流,而我也快死了意氣這東西,真是害死人不償命啊。”

胡雲終究不是聖人強者。

顧旭的法術“燧”,對他的五臟六腑造成了致命的傷害。

剛才是來自邙山鬼王的力量,維持

著他的生命力和戰鬥力。

現在,他切斷了與邙山鬼王之間的聯係,擺脫了邙山鬼王的控製,自然而然,也沒有能力再來阻止自己生命的流逝。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在臨終之際,再次見到徐師妹。

這讓他心裡又是喜悅,又是遺憾,又有幾分自卑。

“跟我回劍閣吧,”徐曼說道,“宗門中還有很多天材地寶。我不信救不活你。”

胡雲微笑著看著她,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不必了,”他說道,“像我這樣的鬼怪幫凶,罪大惡極。倘若苟活在這世上,便是對不住洛京城死去的百姓。你那些天材地寶,應該留給更需要它們的人。

“其實吧徐師妹,對現在的我來說,若能清醒痛快地死去,已經是最快樂的事情了。總勝過渾渾噩噩地活著,做那受鬼怪擺布的傀儡。”

徐曼沒再開口反駁。

她低著頭,用那雙握劍的、修長的手,默默替他整理著肮臟破爛的衣襟,還有那朵鮮豔的絹花。

“對了,徐師妹,”胡雲忽然又說道,“我可以再看看你的臉嗎?”

徐曼點了點頭,然後緩緩揭開鬥笠上綴著的輕紗。

輕紗下是一張清秀、素淨的臉。

瓊鼻,薄唇。

眉細眼靜,五官如畫。

雖算不上絕色,但配上她清冷利落的氣質,卻彆具一番風韻。

“真年輕,”胡雲歎息道,“這麼多年,你一點兒都沒變,還跟個妙齡少女似的,不愧是三十六歲就晉升聖人的天才劍修。

“而我隻比你大一歲,卻已經是個白頭發白胡子的糟老頭兒了。”

修行者一旦晉升聖人,便能長久地保持身體狀態,直到壽元耗儘,都不會再衰老。

因此,徐曼雖然已過花甲之年,但麵頰依舊白皙光潔,不見一絲皺紋。

“妙齡少女你說的也太誇張了,”徐曼擠出一絲自嘲的笑容,“起碼也是個半老徐娘。”

“不,不,”胡雲嘿嘿笑著說道,“在我眼裡,徐師妹,你永遠都是替我彆上絹花的那個二八少女。”

哪怕做了“鬼侍”,胡雲也依舊記得那時的情形

劍閣的滿山桃花燦爛盛開。

他想摘下一朵,送給徐師妹。

徐師妹板著臉,連連搖頭,聲稱桃花看上去漂亮,但終究會枯萎,會敗壞。

胡雲很沮喪,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卻見徐師妹嘻嘻一笑,掏出這朵絹花,語氣調皮地說道:“還是讓我把這朵永不枯萎的桃花送給你吧!”

或許,正是因為這段頑固的記憶,他才能勉強保持著一絲自我意誌,沒有被邙山鬼王徹徹底底地磨滅。

“又在胡說八道,”徐曼鬥笠上的輕紗重新垂下,擋住了她秀麗的麵孔,“難怪你的名字要叫胡雲呢!”

胡雲繼續嘿嘿傻笑。

笑著的同時,他眼中的神采在漸漸淡去。徐曼知道,這是他的生命在慢慢流逝。

就在他即將閉上眼睛的時刻,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從衣袍裡取出一本皺巴巴的薄冊,然後塞到徐曼手中。

“師妹,替替我把它拿給拿給那個小姑娘,”他氣力不支地說道,“這這是我離開宗門後,走出的那條新的道路隻是,我沒法繼續走下去了那個小姑娘在刀法上還算有幾分天賦在書院裡,我沒有儘一個先生的責任,把真正的刀法教給她如果她願意的話,或許她今後能嘗試沿著這條路”

他的話就此戛然而止。

他做了很多年的行屍走肉,終於在今天變成了一具真正的屍體。

徐曼伸出手,替他合上眼睛,然後站起身來,尋找胡雲話中的“小姑娘”。

她的目光先是從趙嫣身上掃過,在她的火凰雙翼和手中的長槍上停留片刻,隨後落在了時小寒的身上。

看到巷內被破壞的大陣,看到時小寒手上的鐐銬,看到她後頸處若隱若現的鳥篆圖案,看到隨手被扔在地上的“昆吾刀”,徐曼已經大致能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是練刀的吧?”她走到時小寒麵前,對她開口問道。

時小寒“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胡雲是你在書院的老師?”徐曼又問。

時小寒沉吟片刻,抿著嘴唇,再次點頭。

此時她的精神已稍稍恢複。

她清晰地記得,胡雲日複一日地要求她練習各種基礎刀法招式,把她累得氣喘籲籲,食量急劇增長,卻不肯教她任何更高深的東西她也清晰地記得,胡雲一邊寬慰著從“洛水大會”中失敗退出的她,一邊把她騙進了陣法中,想要把她變成“鬼侍”。

“胡雲應該做了很多對不住你的事情,”徐曼接著說道,“雖然那並非出於他的本意,但作為他的師妹,我還是要替他向你道一聲歉。”

說到這裡,她向時小寒深深躬身。

見一個聖人強者對自己行此大禮,時小寒被嚇了一跳,險些從顧旭的背上摔了下去。

“徐閣主,您不必”

“很多年前,當胡雲還年輕的時候,”徐曼笑了笑,打斷了她的話,“他曾在修行的理念上,跟劍閣前任閣主,也就是我們的師尊,有些不同的見解。當時他鬨得很凶,把師尊惹得很生氣。後來師尊忍不了他,就折斷了他的佩劍,把他逐出宗門。

“在那之後,他棄劍從刀,以平天劍訣為基礎,開創出了一套屬於自己的刀法,並叩開酆都門,擁有了自己的法身。

“唉,如果他沒碰上邙山鬼王,或許有機會借此證道,成為聖人強者。

“隻可惜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

“這本冊子我還沒看過。但不出意外的話,記錄著他自創的那套刀法,以及他的畢生所悟。

“現在他把它留給了你。

“這樣一來,你便算是他唯一的傳人,以及我的師侄了。

“如果讀到不懂的東西,你可以寫信寄往劍閣。胡雲的刀法脫胎於劍閣平天劍訣,也許我能幫你解答一些疑問。

“倘若你願意,今後也可以來劍閣修行。蜀地的崇山峻嶺,可要比洛京的街坊市井清靜得多。”

注釋:

1摘自唐棲白壽昌節賦得紅雲表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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