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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道很溫柔又帶著慈愛的女聲。
漁惑在聽見那聲音的瞬間,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一個詞彙——
母親。
他自出生起,就未曾見過自己的母親。
聽族人說,他的母親是鮫人族最優秀的戰士。
正是因為有他母親這樣的存在,鮫人族的老人與孩子,才能得以安寧。
漁惑幻想中的母親有許多模樣。
可那些模樣重疊起來,也無法構建出一個具體的母親。
直至鮫人族大敗那一日。
位於海底宮殿的族人們,帶著他浮上海麵。
遠方天際靈光碰撞爆炸如漫天煙火,下方海域鮮紅刺目。
藍色的海洋被染紅,讓人誤以為海洋便是那般顏色。
“逃吧。”
後方的族人們明白,大勢已去。
此刻不走,鮫人族隻會滅亡。
沾染水色的珍珠沒入海中,鮫人們離開了長久居住的海底宮殿,朝著未知的遠方遊去。
隨著族人離開的漁惑,忍不住在最後一刻扭頭看向戰場。
聽說,母親就在那裡。
魔族軍隊氣勢洶洶,想要破開搖搖欲墜的鮫人族防線。
就在這時,一束藍光衝天而起。
鮫人的驚呼聲隔了那麼遠,都能清晰傳入漁惑的耳中。
那些族人們喊——
“將軍!”
將軍。
那是鮫人族最優秀的戰士,才能獲得的榮稱。
漁惑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母親,即便看不清模樣,隻有那衝上雲霄藍色光芒。
藍光耀眼刺目,幾乎將被血染紅的天與海,都染回了原本的色彩。
漁惑怔怔看著,就見那藍光以橫掃千軍之勢,將對麵的魔族軍隊掀翻,又帶著強硬不容拒絕,卻不傷人分毫的力度,將後方的鮫人族殘餘軍隊送向遠離戰場的方向。
“走!”
女聲遙遙傳來,縹緲如天神降下啟示,讓人無法抗拒她的命令,又忍不住為她此刻堅定的保護落下淚來。
她送走了鮫人族最後的精銳,去保護後方的族人們逃亡,獨自麵對魔族的千軍萬馬。
化神巔峰的鮫人,可搬山填海,與天同壽。
她卻放棄了近乎長生的壽命,抱著必死的決心,守護在前線。
以血肉築成阻攔敵軍的城牆。
那日是漁惑第一次見到母親,也是最後一次。
那日是漁惑第一次聽見母親的聲音,也是最後一次。
那日是漁惑第一次與母親說話,也是最後一次。
他的淚水化為無數珍珠,沉入海底,帶走了他微弱的聲音——
“娘,我出發了。”
他說。
如孩子出門前,站在門口朝屋內的母親隨口一言。
“你、你怎麼哭……”
溫柔的女聲帶著幾分驚慌,將漁惑從回憶中拉扯到現實。
她話未說完,卻戛然而止。
漁惑意識到什麼,抬手接住了掉落的珍珠。
視線偏移,他對上一雙訝異的雙眸。
那是一名中年婦人,以人族的算法,她的模樣看起來已過四十。
身著漿洗發白的老舊衣服,頭發帶著營養不良的枯黃,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使她看起來格外滄桑。
漁惑雖年幼,如今也不過十六,可他在海底宮殿裡,常聽族中老人講外族的事,知曉普通人類的貪婪與孱弱,並不足以對抗他這樣的年輕鮫人。
他並不害怕,隻是捏住了珍珠,直視婦人。
可畢竟是第一次離開鮫人族的庇護,在這陌生的地方,麵對陌生的人族,漁惑的表情有些緊繃。
“咕嚕嚕……”
可在這時,腹中空響出賣了他。
婦人從驚訝中回神,看著他道:“你是年幼的海神吧?”
鮫人族居住在海中,卻也不是與世隔絕,她們也會偶遇人族。
若是人族遇難,鮫人族還會出手相助。
她們的外貌與人族有幾分相似,離岸後下半身魚尾也可化形為雙腿。
獲救的漁民便將她們視為居住在海中,會庇佑人族的神明,稱她們為海神。
漁惑雖繼承了鮫人族高大的身材,可稚嫩未褪的臉,依舊暴露了他年輕的事實。
聽見他的肚響聲後,婦人眼中的詫異與敬畏退去,多了幾分長者的慈愛。
“我熬了些南瓜粥,你且等一會。”
婦人起身。
屋子並不大,沒有專門的廚房,隻是在一角架了個爐子,開了通風口,避免點火時,屋中滿是煙氣。
此時,爐子上的小罐裡,散發香甜的味道。
婦人從中盛出一碗稀粥,端給漁惑。
漁惑住在海中,常吃魚生,頭一次見人類食物。
沒有從婦人身上感覺到惡意,他便不由自主放鬆了些,指著碗裡的東西,問道:“這黃黃的是什麼?”
“這是南瓜,我也是第一次見。”
婦人笑了笑,“鄰居王嬸送我的,她兒子常去內陸,時不時給她捎些東西回來,王嬸便會給我分點。”
說這話時,婦人的笑容中,卻帶著幾分落寞。
她又道:“王嬸說南瓜熬粥好喝,我便試了試,還不知道味道怎麼樣呢。”
漁惑聞言,乾脆喝了一口,瞪大眼睛:“這是什麼味道?!”
婦人忙問:“怎麼了?難喝嗎?”
她自己也盛了一點,嘗了口,因歲月滄桑而顯得苦態的臉,此刻浮現幾分享受的愜意:“甜甜的,很好喝啊。”
“這個味道,叫做甜嗎?”
漁惑開口,這是他在海中沒有嘗過的味道,“好喝,我喜歡。”
婦人這才明白,原來漁惑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南瓜粥的味道,而不是覺得難喝。
“哈哈……”
婦人忍不住笑了。
看起來俊美如有錢人家少爺的小海神,竟然會露出天真孩童的模樣,因為一口甜粥驚訝雀躍。
真是可愛啊。
比她見過的許多小孩都要可愛。
漁惑不知道她因何而笑。
可婦人笑起來的時候,一掃臉上的滄桑鬱氣,仿佛忘掉了世間所有煩惱,露出了她原本開朗的底色。
漁惑盯著她的笑臉,莫名地,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奇怪,明明很不一樣。
他的母親,是族人們口中強大的戰士。
初次相見,便是以一人之力橫掃千軍,為鮫人族保駕護航的強大存在。
眼前的人類孱弱到他能一根手指碾死。
可偏偏,婦人的笑容,讓他想起了母親。
是他與母親相見時距離太遠麼?
若是能與母親麵對麵,她看著自己,也會露出這樣開朗的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