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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慘了一些還在喝酒吃菜的虞家人,不少都驚叫著逃竄。
主位上的虞耀也是驚得拍桌而起,他的視線越過人群,與紀清晝對上。
那是一雙平靜無瀾的深邃眼瞳。
無悲無喜,無驚無怒。
她隻是看了虞耀一眼,虞耀卻覺得背後汗毛豎起。
有那麼一瞬間,虞耀還以為自己是被常年嗜血的凶獸盯上。
被紀清晝盯著時,他覺得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下一秒就會被剖開肚腸的獵物!
“虞家主,這便是你為我與笑笑準備的訂婚典禮麼?”
這時,一旁響起溫和男聲,帶著莫測的威壓。
虞耀打了個寒顫,想到自己為數不多的壽命,他咬牙衝著紀清晝喊道:“何人放肆?這是我虞家家事!即便你是無量宗弟子,也不可插手!”
紀清晝聞言不語,隻是看向虞笑笑。
虞笑笑擋在了紀清晝身前,與色厲內荏的虞耀對視。
“爹。”
虞笑笑的聲音不大,卻能清晰傳入虞耀耳中。
儘管被父母算計,差點強行成婚。
虞笑笑此刻就算是勃然大怒,虞耀也不意外。
可虞笑笑很平靜。
她的表情、眼神、聲音……
都很平靜。
不帶一絲怒意。
虞耀卻莫名有些恐慌。
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朝著他無法掌控的方向傾倒。
虞笑笑望著他,問道:“爹,你真將我視作你的女兒嗎?”
“這是說的什麼話!”
虞耀壓下心中惶恐,麵上依舊保持嚴厲,“你是我生養的孩子,我為你傾注了多少心血,你是我最疼愛的女兒!笑笑,我知你對今日之事不滿,可爹也是為你好……”
“我看不是呢。”
虞笑笑輕輕打斷了虞耀的話,“比起女兒,你更像在養彆家的兒媳。”
虞耀一愣。
“你苛刻我、望我飛上枝頭,卻不是希望我做鳳凰遨遊天地——”
虞笑笑一頓,平靜的聲音中,有什麼破裂了:“我隻是為了給你自己找一個更優秀的兒子!”
“你——”
虞耀瞪大眼睛。
他第一反應是驚,隨後是怒。
是長久以來的小心思被人戳破的羞惱。
可虞笑笑已經不想聽他說了。
一切早有答案。
藏在心中,宣之於口,都無法改變鮮血淋漓的事實。
“娘。”
虞笑笑看向懷抱嬰兒的葉柔嫻。
即便是突遭變故,旁人嚇得到處逃竄,葉柔嫻也緊緊抱著懷中的孩子。
就像二十多年前,旁人笑話葉柔嫻生了個體弱養不大的女兒,又可惜她為了生女兒,壞了身體,再無生育可能,留不住丈夫。
葉柔嫻不發一言,隻是默默抱著她,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讓她聽那些閒言碎語,為她擋下外人射來的口舌毒箭。
虞笑笑輕笑了一聲。
可她眼中卻無半點笑意,反而漾起一絲水光。
“我的骨,我的肉,我的血,我的皮,皆是你一人孕育,你生出了我,教養了我。”
虞笑笑對上葉柔嫻泫然欲泣的臉,聲音很輕:“你生我、養我、愛我、護我,可你不願做我的娘,你隻想做父親的妻子。”
葉柔嫻瞪大眼睛,她張口,想要說點什麼。
可話到嘴邊,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一切解釋,在今日種種之下,都變得蒼白無力。
虞笑笑看她欲言又止,繼續說道:“我卻無法不將你當做我的母親。”
“笑笑……”
葉柔嫻眼中含淚,向前踏出一步,仿佛是要朝虞笑笑走去。
虞笑笑手中出現一把短刀。
這是她拜入無量宗,白薇道人發現她有法陣師天賦,她將此事分享給葉柔嫻時,葉柔嫻托人寄來的。
葉柔嫻聽聞法陣師需要刻畫陣法,需要一套刻刀。
這是刻刀中最好的那把短刀。
虞笑笑握著刀,視線越過奔逃的人群,對葉柔嫻展顏一笑,“所以今日——”
“我將我的皮還你。”
短刀落下,劃破衣衫,毫不猶豫地剖開了女子細嫩的肌膚。
手臂皮肉隨著衣衫碎片落地。
鮮血濺到了紀清晝的臉上。
她卻一動不動,默默看著虞笑笑手執短刀,刮下皮肉。
鮮血染紅了虞笑笑的大半身子。
“啊!”
葉柔嫻尖叫一聲,“笑笑!”
“我將我的血還你。”
虞笑笑一刀又一刀,刮下自己右臂皮肉。
那是鑽心的疼痛。
即便是築基大圓滿的修士,也該無法承受。
虞笑笑卻是麵色不改,隻是聲音較於以往沙啞了幾分:“我將我的肉還你。”
“我將我的骨還你。”
“我將你賦予我的身軀皆還你。”
她剝下了自己的皮。
放出自己的血。
割下自己的肉。
拆了自己的手骨。
如法陣師生命一般的雙臂,就這樣輕易被她扔進了火中。
空氣中彌漫燒焦的氣味,刺得人頭暈眼花。
虞笑笑渾身浴血,卻仍挺直背脊,站在原地。
“從今往後,你便是你,我便是我。”
“世間再無虞笑笑,隻有雲由我。”
閒雲野鶴,萬般由我。
雲由我看著快要昏厥過去的葉柔嫻,她笑得燦爛。
就像十多年前,她與葉柔嫻在無量宗分彆時。
麵對隻是心疼自己的娘親,年幼的虞笑笑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與忐忑。
她露出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無憂無慮的燦爛笑容。
雲由我說:“母親,我自由了。”
“啊——”
葉柔嫻尖叫一聲,抱著嬰兒跌坐在地,淚流滿麵。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到底是在心疼女兒親手刮去自己的血肉,還是無意義地宣泄她此刻心中的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茫然,她隻知道,她好像永永遠遠的,失去了什麼。
那是曾被她珍藏的某物。
在某日為了討自己丈夫喜歡,早早獻出去的東西。
原來,她早就失去了那件珍寶。
隻是到了今日,才發現自己失去了。
“笑笑、笑笑……”
葉柔嫻茫然地呼喚著。
雲由我卻移開了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轉而看向了滿麵驚怒的虞耀。
她道:“我將虞家給我的還了,如今該你們還我了。”
“放肆!”
虞耀怒不可遏:“你還什麼了?!你又想從我身上拿走什麼?!你這逆女!大逆不道!大逆不——”
可他話沒說完,一股令他無法抵抗的靈力將他掐住,他整個人騰空而起。
在場奔逃的虞家人都被靈力扼住,提上半空。
他們身上的華貴飾品、靈寶、儲物戒、儲物手鐲……
被一一剝奪。
虞耀驚叫:“虞笑笑!你這不孝不悌的逆女!你這般大逆不道,天道定要降下雷罰!將你劈得粉身碎骨!”
“若天道覺得我不孝不悌,該當死罪——”
雲由我抬頭望天。
原本萬裡晴空的天,此刻竟是烏雲密布。
她麵色不改:“那便懲罰我吧。”
“轟隆隆……”
她話落,天上竟真響起雷聲。
可那雷聲並不恐怖,而是如悶響一般滾滾而來。
比起盛怒之下的驚雷,更像是天空在啜泣。
“滴答。”
雨點落在雲由我的眼角。
似在替她流下了一滴淚。
細密的雨傾盆而下,模糊了這個世界。
紀清晝眼前景物似有瞬間扭曲。
傾盆大雨中,卻有熱浪翻湧。
紀清晝一怔,隻見天際有一道赤焰如流星般飛射而來,落在雲由我身邊。
青年一襲紅發長及腳踝,被大雨淋濕,將他往日的不羈打碎,隻餘狼狽。
那雙尊貴的金紅眼瞳,不知是被雨水打濕,還是如何,顯得濕漉漉,如受傷的小獸,垂眸望著身前站在血泊中的雲由我。
他扯下身上裘衣,懸在雲由我頭頂,不讓她受雨水擊打。
“不該是這樣的。”
這時,青年沙啞的聲音響起。
如垂死的困獸。
痛苦、自責、不甘。
青年望著殘破的雲由我,啞聲重複:“不該是這樣的。”
他道:“我不要這樣的結果。”
青年話落,被雨水模糊的天地,在這瞬間似扭曲一般。
紀清晝看到他的出現,瞪大了眼睛,“二師兄?!”
這瞬間,紀清晝腦海中靈光乍現。
她眼前扭曲的天地,似有一道裂縫生出。
縫隙中流光閃爍。
那是——
一麵映照著月亮鏡子!
紀清晝沒有絲毫猶豫,朝鏡中月伸出了手。
“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