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莞輾轉反側一宿,不僅因為她怕黑,更是其思緒萬千不得安寧,關於父親的、關於母親的、關於祖母的,她反複想念著逝去的親人最美好的一麵,避免陷入哀傷自憐的情緒中,可是她終究要跪在他們的墳前,直麵他們的死亡。
如今的她以準王妃的身份回到武川,回來給她的父親大人燒周年,興許祖母的在天之靈得知會安心不已,可對於她娘親來說,確實個沉重的打擊。
芸莞的娘親最不想讓她嫁入皇室,就連教她琴棋書畫都是被逼無奈之舉,就連她娘親的離世都鬨騰的端木府不得安生。
芸莞對她父親的怨恨多半來自於沒給她娘留個全屍,連爭取都沒爭取過,她祖母說什麼就是什麼,以至於把她娘親的屍骨燒成了一捧白灰,芸莞曾一把一把親手將她娘親的骨灰裝進她最喜愛的木匣中,淚水滴落混著骨灰結成塊晶狀,似要生長出新的骨頭以彌補屍骨不全的遺憾。
“師父的娘親怎麼沒與端木大人並骨啊?”澤楓霖望著芸莞娘親的墓碑很是疑惑。
“我娘不願意,我得遵從她的想法。”芸莞沒想到自己跪在她父親的墳前竟內心空白一片,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他倆感情不好嗎?”澤楓霖見芸莞異常平靜,便想與她說說心裡話。
“挺好的,就是我娘親沒有骨可以並。”芸莞淡淡地應著,一提到這事她就心生憤恨。
“當年夫人生了疫病過世後,老夫人便堅持要將其火化。”曹管家替芸莞說出了口,他明白這件事始終讓芸莞對她祖母有所嫉恨。
“我娘要是疫病,我整日照顧她怎麼還能平安無事?”芸莞始終不相信她娘親是因為疫病過世。
“可是連老爺也說過夫人生了疫病啊?”曹管家聽端木大人親口說過此事。
“興許是我命大吧。”芸莞不想再提及過往的恩怨,她的娘親已經化為了一捧骨灰,糾結其是因何病歿的沒有任何意義。
“端木大人不也常照顧師父娘親嗎?”澤楓霖記得芸莞說過送走她娘親時是端木大人在場,她因為去河邊取水而錯過了她娘親的臨終囑托。
“是啊,那時老爺與大小姐輪番照顧都沒有事,隻是在夫人之前府中有兩名丫鬟先後因疫病而亡。”
曹管家記得那段日子是端木府較為灰暗的時刻,府中與外界隔絕了一切聯係,武川的知府命衛兵日夜看守著,出入府宅都需要報備,就連端木大人都不能自由出入,“大小姐彆再怪老夫人了,她那時也是不得已,若是不將夫人火化就得交給知府處理,那後果……”
“我不怪祖母,隻是怪我爹爹連一句爭取的話都沒有,因為他明知我娘不是疫病。”芸莞篤定地很,若她娘親真得了疫病,就憑老夫人心疼子嗣的性格,肯定不允許她爹爹前來照顧,況且連她一個體質弱的孩童都未生病,她娘親怎麼可能患了疫病呢。
“可是我親耳聽老爺與老夫人對話說過這事啊?”曹管家再次明確道,他不想芸莞對於他們心存不滿,逝者已逝不應再記恨,徒增活人的煩惱。
“曹叔很多事都不像表麵上那麼簡單,我娘親心裡的苦,隻有我知道。”芸莞很心疼她娘親,庸庸碌碌一輩子卻沒落下一個好,連死後都沒留個全屍,她真是替其難過心酸,又恨其不爭不搶無欲無求的性格,以至於被她世母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
“其實老爺也很惦念夫人的,隻是他夾在婆媳之間也不好過。”曹管家是明眼人,很多事情都看在眼中,隻是不願說破罷了。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多說無益。”芸莞不想因為過往的點滴再與曹管家爭辯什麼,人都沒了,名還有何用?
“師父,曹叔,紙錢也燒完了,頭也磕了,不說得辰時結束嗎?咱們該往回走了。”澤楓霖催促著,多留在這裡一刻,他師父就多一刻的傷心。
芸莞怔怔地往回走去,她很慶幸當年自己因為娘親的離世而胡作亂鬨一番,她祖母才肯將她娘親的骨灰埋葬入家族墓地,她特意為娘親挑選了墓地最高處下葬,雖然其墳塚修的小了一點,但是位置絕佳。
活著時沒少受彆人的氣,死後卻可以比後入墓地的人位置高出一些,也算是占了長眠的上風,所以芸莞不想再動娘親的墳,更不想讓其與端木崇澤並骨,因為無骨可並。
芸莞覺得這個選擇是她父親當年自己做出的決定,既然他都沒阻止她娘親因疫病被燒的天靈蓋都碎成了骨灰,而後的他怎還能有想並骨的奢望?
“師父,帶我去逛逛城裡吧。”澤楓霖隻想陪芸莞散散心,他本以為芸莞會哭的天昏地暗。
“嗯,曹叔,你自己回去行嗎?”芸莞略有不放心,曹管家自從老爺離世後扭傷腳踝,落下了點坡腳的毛病。
“放心吧,老奴沒事,晚上回府裡來吃飯吧,我想多做點吃的,招呼韓家父女一起,算是給你們一起接風洗塵。”曹管家計劃多采購點吃食,想把芸莞喜歡吃的菜都做一遍。
“曹叔,不用麻煩了,我們明日就啟程了。”芸莞回來就是為了給她父親燒周年,如今已沒有再呆下去的理由,況且將宥宸自己留在帝都,她更想早點趕回去。
“明天就走啊?這麼急?”澤楓霖還以為能在武川多呆幾日呢。
“那就不是接風了,算是給你們餞行吧,走吧,走吧,我沒事。”
曹管家擺擺手要芸莞和澤楓霖先離開,他準備在老夫人的墳前多呆一會兒,好說說自己的心裡話,其實他很想陪在端木姐弟身邊,但覺得自己一把老骨頭隻能給年輕人添亂,便選擇繼續守著偌大的府邸,如今的他生是端木府的人,隻有呆在武川他才能儘自己最後一點微薄之力。
年老者以老居,倚老者賣老也;難有忠耿老奴,明理行不塞責。